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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家的葡萄快熟了

发布时间:2021-08-03 17:27:21    作者:张海鹰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2021年7月31日(农历辛丑年六月廿二)正午,我冒着室外31度的高温,骑着电动车来到无棣众圣墓园,看望岳父。墓园里,久违的阳光照得蝉儿欢快地鸣叫。岳父墓碑上的黄白花环,被这几日的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我拿出塑料胶带,将花环重新整理粘贴好,并将墓碑墓座及四周擦拭得一尘不染,摆上三样小点心和三样时鲜水果。炎炎烈日下,岳父墓两旁的杜松青翠欲滴,生机勃勃。每棵松树旁,各自然生长出一棵葡萄幼苗,可能是三个月前的清明节时,为岳父送的葡萄里有两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发了芽,长了叶,扎了根。岳父生前最爱吃葡萄。许久,我离开墓园,骑车去岳母家。岳父生前曾经居住过的那间卧室窗前那一架葡萄树挂满了一串串似珍珠赛玛瑙的葡萄,半是青青半是红。往年这个时候,岳父最喜欢吃半红半绿、酸甜适口的葡萄。我的老岳父已舍我而去,整整五周年矣。

岳父,讳尊众,字爱民,山东省日照市莒县东岔河村人。岳父三代单传,祖父置办了好多家私,不幸早亡。父亲继承家产,亦早亡。更不幸的是,岳父12岁那一年,他母亲也辞世了,他成了孤儿,多亏好心的姑妈怜爱,得以读了几年书。

1959年7月25日,岳父响应党的号召,随8万余名山东支边青年背井离乡来到黑龙江那片亘古荒原“北大荒”,为开发边疆、建设边疆、保卫边疆,一干就是30余年。1960年任九三农垦管理局汽车队驾驶员,1962年任绿野羊场汽车驾驶员。1965年农场体制改革时,绿野羊场与大西江农场合并统称大西江农场,岳父调任大西江农场车队汽车驾驶员,后历任车队副排长、排长、调度等职。在开发、建设“北大荒”三十年里,岳父脏活累活抢着干。在农场组织的到林海伐木、运木期间,一天下来钻进帐篷里倒头就睡。一觉醒来,连眉毛都挂上了霜花,身子骨怎么能好?再就是开车送粮食、运物资,风里来雪里去,铁打的身子骨也架不住啊,更何况在“北大荒”冰冻三尺的漫长冬季?启动车时,都要天不亮就爬起来烤水箱,那可是最苦的活计啊……

1992年,岳父因长年开车落下严重的类风湿病,不得不提前病退。不久,随长子到山东省无棣县定居。

就在岳父病退的前一年,也就是1991年1月13日,我将岳父唯一的女儿娶到家。我结婚那天,“北大荒”的天气异常寒冷,室外温度骤降至零下40多度。天刚蒙蒙亮,我就坐着“北京”牌吉普车去30公里外的大西江农场接新娘子。到了岳父家,我为岳母剥了一块喜糖,为岳父点了一支喜烟,就欢欢喜喜地把新媳妇接回了我的家。岳父、岳母为女儿的陪嫁真不少,数床被褥不说,还有一台双卡录音机、一台洗衣机、一辆自行车,另外送给我一件上海产的呢子大衣。30年来,每到寒冬时节,我都会将那件呢子大衣找出来,穿上几天。穿上它,即使室外再寒冷,我的身上也是热乎乎的,它让我时时感受到似水的母爱、如山的父爱……

岳父的类风湿病时时困扰着他。

1994年,岳父出现双腿关节肿胀疼痛,关节畸形,伴有晨僵,活动后可减轻,被确诊为类风湿性关节炎。岳父的三个儿子开始对岳父的风湿病进行积极治疗。医院看了好几家,西药、中药、中成药吃了不少,各种药膏也贴了许多,总是见效甚微。2009年春天,天气变化反常,忽冷忽热,岳父的风湿病愈加严重,行走需拄拐方能成行。全家人商量还是到北京看看。于是,在当年3月下旬和4月上旬,我们两次陪老人去北京医院看病。在京期间,岳父为犒劳我和三弟“白加黑”24小时排队挂号,特意在烤鸭店请我们吃了色泽红艳、肉质细嫩、味道醇厚、肥而不腻的烤鸭。

从京返棣后,岳父的类风湿性关节炎暂时得以好转。祸不单行。不久,岳父因类风湿病并发间质性肺炎,时常呼吸急促,咳嗽不止,并伴有乏力厌食、四肢关节痛等症状。十年前,大哥通过多方咨询后,出巨资为岳父进行了生物制剂治疗,效果很明显。八年前,岳父又因双膝关节反复积液不能行走,不得不去花费十余万元进行了双膝关节置换术,术后活动良好,未再出现关节腔积液。

到了2015年,岳父有个风吹草动就感冒,感冒就咳嗽不止。大家一直以为老人常年呆在家里,很少到室外活动,体质弱、抵抗力差,再加之患有间质性肺炎疾病,爱感冒、爱咳嗽,很正常。

就在2016年五月份,岳父又因感冒在家里输液近20天。不久,岳父发现自己腰背部疼痛难忍,即便拄拐杖,连一步之遥的卫生间都去不了。当年6月3日,在二弟的联系下,岳父住进县里的医院。经过详细的检查,岳父被诊断为类风湿性关节炎、间质性肺炎、肺动脉高压、腰椎退行性病变、骨质疏松、支气管扩张合并感染。

岳父在医院内分泌科病房一住就是19天。为了让蛋白低的岳父吃得好、喝得好,一日三餐,不是岳母亲自下厨就是大哥买来的海参、大嫂包的大包子,我和爱人蒸的牛肉包、煮的大馇子粥以及三弟连续不断地从饭店里订的老人家爱吃的猪蹄羊蹄、馄饨水饺等美食。听人说,鸡蛋壳补钙效果好,爱人就去蛋糕店要了好多鸡蛋壳,洗净、碾碎……那时,岳父食欲很好,精神也尚好。

岳父因长期卧床,大腿和小腿的肌肉开始萎缩。我一得空闲,就到病房陪护岳父,并为老人揉腿。六月里的天气已经很燥热,因岳父的风湿病怕风怕凉,病房里不敢开空调,为老人揉几下腿,我已是大汗淋漓。三弟见我辛苦,特意买来两个按摩仪。

天热,病房内空气又不流通,我经常为岳父擦拭身子。老人家像个孩子似的任我摆布,布满沧桑的脸庞洋溢的是满满的幸福。记得,第一次为岳父擦拭身子时,我发现岳父的下身因不经常擦洗,卫生纸的碎屑都快将尿道口糊死了。我将毛巾用84消毒液浸泡过后,再用清水漂净,为岳父将下身擦洗的干干净净。后来,我回家找到一块柔软的纯棉小毛巾,每次为岳父接尿后,都将小毛巾递给他,让他将尿道口周围的残留尿液擦拭干净,我再把小毛巾洗净,装在塑料袋里,放在床头,以备随时使用,这样既卫生又舒适。还有一次,我推着轮椅陪岳父去洗手间解大手,老人家不小心将大便拉在内裤和汗衫上了。回到病房,我赶紧倒了一盆热水,脱去被岳父弄脏了的内衣,为他擦洗身子后,再为他换上一身干净的内衣。随后,我为岳父清洗满是大便的内衣。我已经有20多年没有洗带有屎尿的衣服了,即便我儿子小的时候,我也没有洗过几次尿布屎布。与岳父同病房的庞老爷子一个劲地夸我,来了就不停地忙乎!为老岳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心甘情愿。我父亲病重期间,我和爱人千里迢迢回故乡“北大荒”看望父亲时,爱人也为我父亲接尿,也为我父亲洗内裤,这叫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儿子看着我辛苦,我对他说,照顾老人特别是生病的老人,是子女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我常想,我也有老了的那一天,也有生病住院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老岳父,就是给儿子做个榜样,这叫“说教不如身教”。

6月16日零时,病房里,我陪半睡半醒的岳父输液。输液管里的药液,嘀嗒……嘀嗒,不紧不慢地迎来了2016年父亲节。凌晨一点三十分,岳父输完液,就催着我回家。因病房里没有闲置的床铺,不方便守夜,所以岳父每天夜里输完液后,我们(大哥工作实在太忙、二弟身体有疾在家休养,只好我和三弟夜里轮换陪护)都回家住。其实,我们在椅子上对付半夜也没什么,只是老人家心疼我们罢了。在岳父再三催促下,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将一张小方桌放置在岳父床头,上面放一个暖瓶、一个盛半杯开水的杯子和一个盛满凉开水的杯子,岳父要喝水的话,可以自行勾兑,确保水温不凉不热。父亲节一大早,我买来岳父爱吃的豆沙包和小米粥、煮鸡蛋来到病房,祝老人家父亲节快乐!中午,三弟带来三四样炒菜和几听啤酒,大家围着老人家一起过节。岳父因刚输完人血白蛋白身体不适,不想吃饭。不过,他看着我们又吃又喝,还是很开心的。

6月22日,与我相熟的医生在查房前悄悄地对我说,经过对老爷子的痰培养,怀疑可能是肺结核。我说,这可咋办?他说,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一是转到咱医院的呼吸内科,二是转到市中心医院,继续治疗。早在前几日,三弟就怀疑老人家是肺结核,并将老人的所有检查报告通过微信传给在日本的医疗界朋友。当日下午,我们就陪着老人家出了院,回到家里。

岳父在家里住了二宿,于6月24日晨,在我和三弟的陪护下到惠民县境内的接受结核病治疗。岳父住院期间,我仅和岳母、和爱人去看望过岳父两次。我知道,岳父心里一直是盼着我能在他身边照顾他。可是,他怕耽误了我的工作,更怕我传染上结核病菌并将病菌传给家里人,所以,岳父一直反对我们去看望他。我知道,岳父很寂寞,和一个素不相识的护工在一起,总是别别扭扭的。好在,大哥、三弟几乎天天去看望他。

7月23日中午,雷雨交加。岳父通过一个月的治疗,肺结核得以治愈,可以出院了。不过,岳父出院后,清瘦、厌食,连正常的起坐都需人帮助,而且呼吸困难、咳嗽不止,通过口服药物和打肌肉针继续在家治疗。

7月25日(农历丙申年六月廿二)早上,我上班途中去岳父家看望,当时,岳父侧躺在岳母身旁,岳母正在为岳父捶背,岳父的一只手搭在岳母的腿上,场面很是温馨。岳母见我来了,就去忙着为岳父熬粥。我轻轻地怕打着岳父的后背,问他夜里睡得好不好,咳嗽得厉害不厉害。我安慰他,这几天天气太闷热了,健康的人都喘不过气来,更何况体质弱的有病的老人?岳父一个劲地点头,他催我去上班,我只好走了。下午近两点,我刚到办公室,三弟打来电话,哭着说,老爸走了……我赶到岳父家,岳母告诉我,岳父是在午睡中安详地走的。我和家人们给老人擦身子、穿寿衣,并在朋友的帮助下,将老人暂置众圣墓园安息厅。我返回单位,从电脑里找出并拷贝了前几年为岳父续办居民身份证时拍摄的标准像电子版,到影楼洗了一张岳父的遗像,摆放在安息厅里。爱人跪在盛放岳父遗体的水晶棺前,已是泣不成声,她不停地念叨着,小老头……这个可怜的小老头……可怜的小老头……我的泪水已流成了河。“可怜的小老头”,你走了,我再也听不到你我讲给的永远也讲不完的你的故事了。

7月26日,是岳父火化的日子。在告别仪式上,我也跪在老人家的三个儿子中间,向前来吊念的人们磕头致敬。按照当地的风俗,儿子是不能到殡仪馆处理老人火化事宜的。我说,我是女婿,我陪老人最后一程吧。在去殡仪馆的路上,我就坐在岳父的身旁陪伴着他。灵车到了殡仪馆,我和大嫂娘家的两个哥哥将老人家轻轻地放在连接火化炉的输送带上,我为岳父最后整理寿衣。当我的手接触到岳父冰凉的手时,心里凉凉的。我不得不松开牵着岳父的手,看着他被缓缓送进火化炉。当火化炉的门“咣当”一声合上时,我知道,这辈子,我和岳父真的是永别了。四十分钟后,有血有肉的岳父竟变成一小堆灰白的骨灰。我将岳父的骨灰装进骨灰盒里,怀抱着骨灰盒返回墓园,将骨灰盒转交给在那里静静等待的大哥的手里。

岳父过世不久,我和爱人、儿子儿媳暂时住进了岳父家,想多多陪陪年逾古稀的老岳母。岳母是河南省范县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18岁的她加入河南支边大军,千里迢迢来到黑龙江“北大荒”扎了根,落了户,后来,岳母与岳父相识相恋结为革命伴侣,育有三子一女。如今,岳母年近八旬,膝下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一个外孙,还有一个可爱的重外孙,四世同堂,幸福安康。

岳父过世五年来,每到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以及春节,我都会和儿子去墓园为岳父扫墓,和老岳父聊聊天,唠唠嗑,告诉他老岳母身体还好、精神还好,孩子们也都好,我们也都好,请他放心,不要牵挂……

再过十天半个月,岳父家小院那架红绿相间的葡萄就可以采摘了。岳父啊,你若在,该有多好……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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