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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二百零一)|我家的老师们

发布时间:2021-09-06 17:46:28    作者:马士明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我家的老师们

马士明

少时就发现,自家的春联很不同于别人家。有一年大门上贴的是“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别人家多是“天地和顺家添财,平安如意人多福”“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等发福生财的。及长,扪心自忖,我的家世可算作晴耕雨读的传统农家,只是对读书有些敬重罢了,诗书继世是一个美好的愿景。

高曾祖三代都是一世务农,祖父只在少时上了几个冬闲里的私塾,却喜读圣贤书,我的“幼学琼林三百千、龙文鞭影弟子规”等传统文化的启蒙,就是祖父教授我诵读的。他的烟熏火燎看不出原色的土坯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神童诗》书法和《渔樵耕读四条屏水墨画》。“……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至今我仍能整篇背诵。祖父更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两个儿子身上。那么艰难的岁月里,苦巴苦结地把我的父亲和叔父送进了20世纪六七十年的师范院校,做了一辈子老师,桃李满天下,这也是祖父引以为豪的壮举之一。而伯祖父因为早逝,在父辈中最聪慧的堂叔不得不辍学,把老粗布书包往偏房一扔,就下地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

父亲1960年师范毕业后,被分配至德州一个乡村小学任教。每到周末,就把洗换衣服和教科书打一个背包,斜挎在肩上步行回家。微薄的工资是不可能攒下钱来买一辆自行车的,一大家人的开销等着呢,用在刀刃上都显得捉襟见肘,所以这一个蓝花布包袱陪伴了父亲多年。五六十里地对于年轻的父亲来说算不得什么。恰逢天灾人祸的三年,口粮的供给也不准时,还要把大半带回家孝敬祖父母,再就是寄留着过年节,每天吃半饱儿就成了常态。他就在课余时间去地里寻挖野菜、撸榆钱槐叶等能吃的任何东西,还到秋收后的农田里,找寻可能落下的一根胡萝卜或半块地瓜。就有一个同事受不了做教师的清苦跑关系调入粮食系统(在那时,粮食、物资、供销都是人人热羡的好单位)。父亲喜欢做一个教师,也舍不得那群可爱的孩子们,在那个条件极其简陋的小学校一待就是多年。在没有调来新任课老师之前,他就把同事的课也兼起来。天天从早到晚上课,有时实在饿得晕了站不住,就坐下喝几口水再继续上课。由于长期吃不饱,营养缺乏,身高一米七八的父亲体重只有五十多公斤。曾见过父亲与同事们的一张合影,他虽清瘦,但神采奕奕,斯文儒雅。

他的一个学生曾跟我聊起父亲当年教学上的几件小事:一是平时测试不监考,发下试卷后就离开教室,到时间来收卷;一是让学生相互批改试卷,最后父亲从头通一遍,效果很好。父亲的语文教学成绩多年来在全公社(乡镇)名列前茅,小时候曾把几张奖状叠了纸飞机。父亲对待备课是极认真的,他的教案,一笔一画一丝不苟,那清秀的钢笔字小楷,看上去就很美。

父亲教书之余,自学中医并有所成,人们找上他看病,一番望闻问切,开了草药方子叫人去抓药,还反复叮嘱如何熬药进服。他开的草药方子都是一式两份,八仙桌抽屉里厚厚的一摞备份。在一个冬季,有半个多月每晚下了自习就去给一个王姓庄乡叔叔针灸,治疗困扰其多年的腰腿疼。还在老家时,每到过了小年,就有老庄乡拿着红纸来求父亲这位做“先生”的写春联,父亲乐此不疲。我则把刚书写好的墨迹未干的春联一副副的摆满火炕和板柜,等晾干了,就按次序收好,在一角写下各家的名字,再由我分别送去。父亲所写春联因人而异、富有特色,偶尔还自撰一些新春联,很多佳句令人回味。

先叔父是20世纪70年代的山师大中文系毕业生,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衷心热爱的教育事业。叔父大学毕业后到无棣县第六中学(无棣县职业中专的前身)从事语文科目教学,还曾任校办主任、副校长等职务。从教三十余年,他的很多学生或为官经商,大都在各自的岗位或行业有所建树,既有学术型的厅级高官,也有身家过亿的民企老总,这也成为他的骄傲,每每说起这部分得意门生,他都是一脸幸福和满足。叔父的记忆力非常好,尤其对他的学生们,即使退休后,他仍能说出大多数学生的姓名、性格特点甚至家庭情况。叔父和婶母尽管工资不高,但都是乐善好施,他们生活简朴,一台14英寸的电视机直到2000年才换掉。学校迁址到县城,在搬家时,所有家当也没有装满车厢,其中还有几大木箱书籍。    

偶然读到高金龙老师(曾任县教育局副局长、县第二高级中学校长等职)一篇题为《我的高考之路》的博文,发在2008年6月28日的搜狐博客上。其中有一句“母校的老师给予我很大的帮助,我的班主任马维邦老师给我搜集到‘文革’前十年的高考数学试题,他劝我回校复习。”“文革”后恢复高考,那时高老师正准备一搏高考呢。叔父与早期的学生年龄相差不过十来岁,很多都是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在一个酒会上偶遇一私企老板,他问起我的老家,他说“我的恩师就是你一个村的。”饭后续茶,就说起他当年的事儿。因为其父突发疾病,家里实在困难,还有一年毕业的他就想辍学。“马老师就帮我交了学费,还送我一支钢笔,我也就坚持了下来。”

叔父非常热爱教学工作,在担任校领导职务后还坚持教授两个班级的语文课。三十余年教学生涯,一茬一茬的学生见证了叔父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渐变为两鬓染霜的老人。叔父读书很多,知识面广泛,儒家传统书籍自不必说,各类志书也是涉猎广泛,一部《清史稿》读了几遍,每每观看清代题材的影视剧,他都能从其中任一个情节延展开。坚持订阅报刊几十年,手不释卷的习惯跟家父一样。家父和叔父还有一点相同,那就是读过的书刊一尘不染,光洁如新。受他们的影响,我也能做到敬惜字纸,爱护书籍。尽管他老人家辞世多年,他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么的清晰可亲,铭刻肺腑的谆谆教诲还经常地回响在耳畔,我一直为他清正、淳厚的品质感动着,这些也积极影响着我的为人处事。

我这一代人中,第一位从事教师职业的是姐姐士贤。她幼师毕业后在一个农村小学当了多年老师,年年受表彰。结婚生了孩子后,为解决生活不便和照顾公婆,她不得不放弃热爱的职业调入县城的商业单位工作。

妹妹士红高考时只报考了师范类专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也接近三十年了,教学能力教研成果自不必说。家中厚厚的一摞荣誉证书和市级名师称号见证了她的敬业勤奋和对待工作的责任心。有一年高考后,她找到我,要我为她的一个学生介绍个短期工作。“我这个学生品学兼优,努力勤奋,父母体弱多病,大学前打打工也是一个锻炼,还能攒一点学费。”我把这位柳堡镇的王姓学生送到一个工艺品加工作坊,士红还购置了一套洗漱用品要我带去,妻子也给这学生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这孩子有点腼腆地说:“马老师已经给了我二百元,我一定好好做工,不辜负马老师的厚望。”士红的婚恋观也脱俗,“官二代”“富二代”直接免提,她要找一个善良勤奋,有追求,依靠个人努力而业有所成的男士为终身伴侣。“我不介意比别人多奋斗几年,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奋斗的过程。”终是姻缘天定,她与从普通农家考出来的一位同事结为伉俪,她的选择获得了全家人的祝福。难能可贵的是,虽然士红学的是英语专业,而且多年来担任高三毕业班的教学,工作繁重,但这并没有影响她在散文诗歌创作方面的进步,且多有精品力作。

也许是受了士红婚恋观的影响,在卫生系统工作的堂妹也是选择了一个农家考出来的老师夫婿。妹夫和堂妹夫不仅是业务能力好教学水平高的优秀教师、学科带头人,还是宽厚温和的暖男,对双方家庭都付出了真情,对双方老人都尽到了为人子人婿的责任。叔父患病后,堂妹单位工作很忙也不允许请假,堂妹夫就把下班后的时间都用在照顾我的叔父身上,给老人很多安慰。

与在香港读博的长子马冲进行过一次很正式的父子对话,关于他的职业生涯规划。“你的人生自己做主,我尊重你的选择。”他问我有什么建议或主张,我说了这句话。他明确地告诉我,“毕业后去高校做一名教师。”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由此观来,儿子对孟子所说的君子三乐有深刻认识。有子如此,甚慰吾心,这也是家风的影响作用吧。

作者简介:马士明,70后,山东省无棣县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协会员,自由职业。爱好阅读和旅行,尝试用笔记录所见所闻所思和凡俗的日常。曾获“匠选杯”大平原文学创作(2018—2019双年度)一等奖,有作品发表在《渤海》《山东文学》等期刊,并入选《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散文卷)》。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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