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老之将至

一夜冷雨，清晨凉意很重，通往国昌的路上，地面铺了一层黄叶，树冠已没有往日那么茂密，而明显见出疏落，一如我日渐稀少的头发。秋深了，草木凋零，谁也挡不住。俗语“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也是这样，我竟不知不觉进入老境。虽然也明白盛衰生死乃万物之宿命，但仍免不了“悲秋”。当然不能持消极态度，近年开始关注养老的话题，琢磨如何养老、快乐地度过晚年，今天便是去一家叫怡心园的养老院作体验。

绞缠着雨丝的风斜抽车窗，车内的我却打了个寒战，后悔穿的衣服薄。其实这冷是从体内往外透出来的，一路上我一面是向往，一面却又满是担心，担心这个养老机构也叫我失望。过去曾到一些养老院、敬老院参观，它们还都是“样板”，但我看后却每每心情沉重。一个房间住好几个人，怎么休息呀？彼此能和谐相处吗？我有严重的失眠症，性情孤僻，害怕有一天到了那样一个环境，养老反成受折磨，忍受不了。可儿子远在深圳工作，指望不上他们照顾，将来只能把自己交给养老院“处理”，那是多么可怕的事！从此一想到养老我就心生恐惧。“老”在一步步逼近，这种恐惧感也在一点点向骨子里冷去。

摄影：李建民

但是，当我走进怡心园，却立刻被暖烘烘的氛围包围了。在接待大厅，护工给我量血压，测体温，然后领我来到房间。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这房间设计融合了古典的雅致和现代的简约，宽敞的客厅，通透的卧室，精巧的厨房，防滑卫生间，露台外配置了篱笆墙小院，可以种花种草。完全是一个“家”，这个家与我现在的家风格很相似，我根本不需要“适应适应”，直接拿起放在床头的一本杂志，泡了一杯茶，脱了外套，换上拖鞋，半躺在沙发上读起了书。宁静、淡雅、怡然，时光慢下来，慢慢地，我忘记了时间，溶化在时间里。

这种家居式养老院让我动心了，我拿起手机，把房间整体和各个角落以及适老化家具、智能马桶，甚至生命探头、求援按钮、定位信标等等，一一拍下来，发给老伴。她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她认为从这类小处才能看到一个养老院是不是真正关爱、尊重老年人。一向买件衣服都千挑百拣的老伴，这次表态却格外干脆：“这家养老院适合咱，将来咱就去这里养老！”

怡心园里安静而又充满活力，二楼设有电影院、图书馆、手工作坊、快乐大本营等活动场所，而且给它们起了很有诗意的名字，比如歌舞厅叫“金色年华”，棋牌室叫“决胜千里”，光名字就会唤起你对青春岁月的美好回忆和激发你老骥伏枥、再展宏图的昂扬斗志。下午我到健身房一试身手，在双臂上举下拉、夹胸扩胸、腿部屈伸等各种训练器上“耍”了一遍。过去听儿子说常去付费健身房锻炼，我就疑惑“哪里锻炼不行，非得到健身房？”儿子就笑我“老土”，现在搞清楚了，在健身房，各种运动器材会“运动”你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这种锻炼才科学。从健身房又来“墨花飘香”室，这里笔墨纸砚俱全，我这个书法票友一见就“红”了眼，铺开一张六尺生宣，饱蘸浓墨，尽情挥洒。引来了一帮观者，她们不断喝彩，我越发逸兴遄飞，笔走龙蛇，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不想在走廊里遇到了老王。老王是我的老朋友，我们多日没在一起玩了，原来他入住养老院了。乍一看老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先那一脸厚厚的阴郁换成了明朗的阳光。我们在卡座坐下交谈，我问他半年来的体会，他一句话说不出两个“好”字。老王患过脑血栓，他更多地看重医护条件，他说这里的医疗器械很先进，护理团队具备专业教育背景和丰富的临床经验。另外，一墙之隔就是市第二人民医院大高分院，绿色通道实现五分钟便捷就医。他啜了下护工递过来的热茶，陡然正颜厉色，说有一天夜里他突发脑梗，万分危急，幸亏被及时送到医院，黄金抢救时间得到救治，没留下后遗症。“不然，你老哥就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他哈哈大笑，我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死而复生”的老王随即大发感慨：“老龄化的到来，是社会的一个痛点，也是社会不能回避的责任，像国昌怡心园这样医养结合、充满人文关怀，陪伴生命优雅地老去，开辟了养老的新天地，功德无量啊！”

晚饭后，我独自走向怡心园对面的月亮湖，踏着柔软的塑胶小路绕湖漫步。天空转暗，湖面收起白天的碎银，大团的雾霭在蒸腾、弥散，深深吸一口，甜丝丝的。远处闪耀一道白光，倏忽消失，那是湖心岛上的白鹭栖落于树丛。岛上完整地保留了原始植被，自由地生活着许多野生物种，它们是一个与怡心园遥相呼应的王国，那个王国也注视、艳羡怡心园这边吧？我遐想着，步子随意丢着，做了一天快乐的老人，我不再焦虑，不再怕“老”，我已找到归宿。

睡前，我再次来到月亮湖边，明天就要离去，有些恋恋不舍。黑夜无边，万籁俱寂，在这静谧的夜里挨近湖、感受湖，让心安适，让心滋润，真是莫大的享受，今夜我肯定会睡个好觉。

伫立良久，我转过身，忽然发现怡心园宏伟的建筑群，有的地方被夜色涂抹掉，有的地方却因灯光更加凸显，恰好神奇地形成了一个笔画清晰的字——一个硕大的隶书体“善”字。

怡心园，大善至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