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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二百一十二)|窗花——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奶奶

发布时间:2021-11-16 18:12:44    作者:董桂珍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窗花——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奶奶

董桂珍

我小的时候,冬天是那样的寒冷,大地都被冻得裂开一条条大缝,我穿着母亲做的棉裤棉袄,总是瑟缩着,好像从来也没有伸展过。吃过早饭,我就和奶奶在我们家门厅过道里晒太阳,背倚着柴草垛,太阳晒在脸上、身上,暖融融的。记忆里的冬天,好像我白天就一直在草垛上晒太阳,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个时候,奶奶穿着藏青色的中式粗布大褂,和同样藏青色的裤子,扎着裹腿,露出占裹过的小脚,看上去上身粗大,下身细小,像是雨后的一个大蘑菇。奶奶脚跟不稳,又加上有点驼背,走路总是很慢,还晃悠悠的。奶奶圆脸庞,眉清目秀,那时候她已经一颗牙也没有了,嘴巴有些向里塌陷,但给人的感觉是那么慈祥,无论你怎么联想,也绝对不会想到“凶恶”或“刻薄”一类的字眼。奶奶说话很低声,语气缓慢,听起来很温柔,悠悠的,软软的。我从小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奶奶,白天和奶奶一起晒太阳,看着奶奶纳鞋底,听着奶奶絮絮叨叨,晚上就跟着奶奶睡觉,在她的轻声絮叨声中,恍惚入梦。 

我印象中很深刻的是,每天早晨醒来,天已大亮,太阳照在南面的窗玻璃上,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太阳真是个魔幻师,她让冰花不停地变幻着模样,也让我产生了无穷无尽的遐想。 

我每天睁开眼就很好奇地看着那些冰花,心想,这片冰花是一片鱼鳞样的云彩,那一角又像野地里的打碗碗花,一会儿那一片又变成了凤凰的尾巴,偶尔冰花还呈现出白胡子老头的样子,也许过一会儿玻璃上又画上了奶奶的模样,一会儿一只小鸟飞来了,一会儿小鸟又变成了小巴狗。这个时候奶奶不说话,她也在睁着眼看着冰花。太阳,透过玻璃正照在奶奶的脸上,她本来白白的皮肤就变得红彤彤的,皱纹好像也没有那样深了,奶奶看上去圣洁又美丽。 

冬天的早晨太冷,我们是不早起床的,被窝是我们最好的避风港。奶奶有时絮叨着说话:“我小时候,家里有骡子,有磨坊,每逢集上,还能吃一顿肉菜。”每当这时,奶奶就显出无限神往的样子,她是在怀念在娘家时的美好时光吗?我不插话,我根本听不懂,那些事离我太遥远。 

童年的记忆里总是充满寒冷。当时家里穷,我只有一床旧棉被,奶奶就用白粗布缝了一个草包,里面装上洗干净的麦糠,每晚睡觉,我先钻进被窝里,把棉裤棉袄盖在身上,然后奶奶十分细致地把草包盖在我身上。草包里的糠向左、右、后三边溜去,把被窝的三面压住,这样就等于给我的身体打了三面草围墙,感觉会暖和一些。奶奶给我压好了,絮叨着说“钻进草包里,一觉睡到大天亮。”于是我也就在她絮絮叨叨声中睡去了。 

记得那时的冬天,奶奶的屋子里生着炉子,好像父亲每年的物资供应中有点碳票,只能让奶奶生炉子,其他的还要留作烧饭用。奶奶的炉子是父亲亲手盘的,灶膛很小,并且是烧渣滓,也就是用炭末和黏土加水混合起来烧,挖一铲子渣滓放进灶膛,再通上一个小眼,只看见渣滓发红而不见火苗。炉子是通向炕炕洞里的,炕上就暖和一些。大冷的天气,我们就都围在炉子边,或候在炕上嬉戏,这时候奶奶就说:“我给你们炒虾酱吃吧。”她把刷干净的一个勺子头,放在火上,倒上点油,挖上一勺虾酱,再打上一个鸡蛋,十足的美味就做好了。我们就着这美味,就能大口大口地吃下窝头去。奶奶只是用窝头擦着勺子里的碎末,就吃饱了。她一边擦一边说:“擦锅子,长胡子,我这么把年纪了,不怕啦!”今天想来,这哪是胡子的事呀!奶奶是真舍不得和孩子们抢一口鸡蛋虾酱吃呀!那一个鸡蛋,不知是奶奶留了多长时间的呢! 

小时候家里喂着几只鸡,但鸡蛋是绝对不能吃的,它们有许多用途呢。邻舍百家生了孩子,送十个鸡蛋打发人情;集上卖了鸡蛋换油盐钱。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从来没有吃过好吃的,她每顿饭吃半个馒头,喝一碗粥,有时就着一瓣蒜,有时就着一小口蒸熟的咸菜。奶奶一颗牙也没有,即使夏天能吃上黄瓜菜,她也咬不动。奶奶的皱纹越来越多,奶奶的白发越来越稀疏,奶奶的腰越来越弯,奶奶走路越来越摇摆,奶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有一样是永远不变的,就是奶奶慈祥的笑脸。 

我们每天放学回家,母亲还都在坡里劳作,奶奶每顿饭都把锅烧好,我们都能吃了热饭、热粥又去上学。记得有一回,我放学回家,到厨房里一看,饭烧好了,奶奶却累得在灶前的柴火上睡着了。我们吃饭,奶奶慈祥地看着我们;我们念书奶奶把灯剔亮一些;我们玩闹,奶奶顶多提高一点声音说:“都安稳点。”就是那个慈祥的弯腰的摇摇摆摆的奶奶陪伴着我们,从出生到各自离家远行。 

记得有一天,我偶然早醒,天还没亮,我发现奶奶不见了,我恐惧极了,我一动也不敢动,盯着玻璃窗。玻璃上结了厚厚的冰花,晨光朦胧中,那些冰花有的像盾牌,微露寒光;有的像刀戟,锋利无比;有的像门洞,张着嘴巴。晨光熹微,那些冰花变成了寒光闪闪的铠甲,再后来阳光照过来了,玻璃变成了鳞光闪闪的水面,不一会儿玻璃又变化出无穷无尽的图画来。天大亮了,奶奶推门进来,一身寒气,满头霜花。奶奶说她去扫街了,今天下雪很难扫,回来晚了。我好奇的问:“扫街是干嘛?”“扫街就是咱改正错误。”奶奶犹豫的回答。后来,我知道因为老人家的省俭,积累了几十亩土地,一家人历史的惩罚都要奶奶一个人扛。奶奶是谁呀?在娘家是大小姐呀,她美丽,端庄,爱面子,她绝对不能大天亮明后去扫街,多丢人啊!于是奶奶每天都赶在第一个村人出门前把街扫干净,然后再回家,躺在炕上装做什么也没发生。对于这件事,奶奶从来没有过抱怨。后来我知道奶奶是一天福也没享过的,无论我们过得好坏,而奶奶自嫁来我家,就是吃苦受累的小媳妇,即使有责任要扛,也不该是我的奶奶扛呀!但老人们都走了,历史把责任压在了奶奶肩头,奶奶没有一句怨言,奶奶依然好脾气,温婉慈祥;奶奶依然平和的不亢不卑地对待每一位邻里本家,没和任何人吵过一句嘴。奶奶安静地慈祥地给我们烧饭,看着我们念书,冷了给我们加衣衫,热了给我们摇蒲扇。 

寒来暑往,春去春回。历史终于迎来了春天,我们也都长大了,恢复高考,我们都成了村里的佼佼者,可是奶奶却衰老得不行了,就在我们还没参加工作,还没来得及报答她的时候,她却走了。 

那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呀,世界一片洁白,那个小小的玻璃窗上结了厚厚的冰花。 

桂珍写于2020年1月30日 

(注: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董桂珍,中学语文教师,滨州市作协会员,出版专辑《那些日子,我们一起走过》。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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