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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二百一十二)|麻大湖上(二)

发布时间:2021-11-16 17:16:16    作者:周维东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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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大湖上(二)

周维东

正值中伏,连日高温不下,老天算是欠了这个世界一场酣畅淋漓的雷雨。虽然闷热难当,却仍然需要努力工作,这不仅是生活的责任和意义,更是对美好未来的期望。

车间里车床飞转,工件由钢材毛坯变成合格的零配件,要经过十几道工序,车铣刨磨镗和热处理,任何一道工序都得精益求精,来不得半点马虎和懈怠。虽然中央空调的风口里冷气呼呼地不断涌出,可一旦站在车床旁忙活,依然浑身是汗。这景况不由让我怀念起小时候麻大湖的清凉来。

小时候,不仅没有电扇,更没空调,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些名词。但天气的确没有现在炎热,现在动辄三十五六度以上,把空气烤得热浪滚滚。柏油路面变软,几近融化,走在上面有时会粘掉鞋子,而粘掉鞋子的这些人,只能斜着身子,伸出一只脚去够粘在路面上的鞋子;水泥场地反射着莹莹白光,竟然能煎熟鸡蛋。这样的天气,即使不干活,浑身上下也不戒汗。那时候,一溜边河沿(沿麻大湖的村庄)都是土房土炕土路,只有东边十多里外的205国道是柏油路,小清河北面五里远的县城里,也只有几条窄窄短短的柏油路。水泥路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只是知道我们生产队的氨水池顶,是楼板加盖后,又用水泥抹平的。我们一群屎壳郎孩子,在盛夏的下午放学后,会坐在上面做烙屁股比赛,坚持时间短的,就会输掉一瓶子放上糖精和醋的井巴凉水。而且,那时湖里河里水大,若在雨季,就连土路上的车辙里也有水,甚至有时会有小鱼小虾。洼里的荒碱地,刨一锨泥土,不一会儿就渗出半坑水来。所以,夏日即使万里无云、风止树静、日头毒辣,也因蒸腾作用和泥土升温慢,气温不会太高。

说到水,我还有一段真实的故事。听岳父讲,他的老爷爷就是因为缺甜水才从闫坊(今吕艺镇)刘官庄迁到湾头来的。那一年除夕,在刘官庄村唯一一口水井排队打甜水的岳父的老爷爷,从早上开始,一直到日薄西山,才打上两瓦罐甜水。回家的路上,因刚飘了一场小雪,路非常滑,一不留神摔了个跟头,水洒了,两个瓦罐也摔破了,年五更没水煮饺子了。老人一只手拿着扁担,一只手拎着破瓦罐,气哼哼地回了家。回家后一咬牙一跺脚,说:“收拾东西,咱搬家。”老奶奶问:“大年下的,天寒地冻,咱往哪里搬啊?”老爷爷说:“哪里蹲下捧起水来能喝,咱就往哪里搬。”一家七八口,收拾完东西,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独轮车,迤逦南行。

年初五下午,来到了湾头。那时湾头是水陆码头,繁荣富庶自不必说,而且通济河自村中流过,清澈甘甜,况且,村北是小清河,村南是麻大湖,村里还有五六个大湾,有十几条小河沟通。别人说是蹲下捧起水来就喝,很多人家就住在水中央。有贾家台子(台子是指大水湾中高出水面的不很大的有人家居住的土地)、安家台子、王家屋子(屋子是指村子外的湖中人家)、贾家屋子等,是村中有河,湖中有户。老爷爷说:“咱就在这里住下吧,不走了。”

这事有百十来年了。我小时候(五十年以前),水虽然没有岳父的老爷爷来时那么大了,可也是大河有水小河满,湖里碧波荡漾。小时候,大人们热了,就拿个蒲扇扇扇,或去湖里洗个澡,一夏天也就扛过去了。而我们这些孩子,只要不上学,就整日价泡在湖水里,连泡带晒,浑身乌黑油亮,用大人的话说,叫“都晒油滚了”。我们在水里玩够了,疯累了,就爬上岸来钻进芦苇荡掏鸟蛋、捉小鸟,或拱到湖边浅水的蒲草地里摸鱼、抠螃蟹。我最善于摸鱼。拿根一米多长、胳膊粗细的木棍,从水深处用木棍一步步打击水面,把鱼往湖边水浅处赶。当鱼被赶到湖边后,发现没处可逃了,便一头扎在湖岸边的水草里,或紧紧靠着湖边的香蒲,栖在它根部的泥里。这时,你蹲下身子,撅着屁股,双手若即若离地贴着水底,由左右两边开始向前向中间摸。若手碰到鱼,它会“扑拉扑拉”地打挺,你只须迅速准确地把鱼头摁在水底的泥里,它就因呼吸受阻动弹不得,你就可以攥着鱼头,拿出水面,放到腰上挂着的鱼篓里。若鱼太大,双手都掐不过鱼头来,你须扣住鱼鳃,才能拎出水面,它才是你的。否则,你双手掐着这条大鱼一旦离开水底下的泥,它会用力摆动尾巴,扭动身子,逃之夭夭。大鱼在水里,非常有力气,不然怎么会说“如鱼得水”呢。

小时候,麻大湖就是我们这些孩子的乐园。夏日消暑的方式除了在湖水里洗澡之外,荡舟湖里,也是纳凉的最好方式了。近三十平方公里的湖区,沟河纵横,湖面宽广。湖中凉风习习、蒹葭苍苍、香蒲葳蕤、荷花争艳、鱼游碧水、鸟翔长空,我们把船撑到湖中央,于水天一色处感受静水流深、蝉鸣空林、碧叶千重的魅力。一年之内,也唯有这个季节,能肆意欣赏生机盎然、苍翠欲滴的苇蒲争发、荷花竞艳的胜景,感受麻大湖蓬勃的生命力。湖中有许多小岛,岛上有的是果园或瓜田,但更多的是菜园和庄稼。我们几个调皮捣蛋鬼,和看园的爷爷伯伯们都混熟了,每次经过,他们总会给我们几个瓜果,免得我们几个馋猫偷着摸进园子糟蹋更多。我们把瓜果在有泉眼的湖水处洗干净,并用水草拴着在干甜清冽的水里泡会儿、降降温,吃起来才爽脆香甜。现在想来,很有“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的意境了。

在麻大湖地区,有三种水生植物是湖区人民的主要经济来源,一蒲草,二芦苇,三是莲藕。“一指掩天地,齐物自忘情”。农历的六月,这些香蒲高出水面许多,叶片像长剑,直刺苍穹。一丛丛,一片片,宛若战国时期秦国执剑而立的百万雄兵,风过时,发出“唰唰”声音,又似这雄兵结阵前进时的步伐和盔甲作响,气势宏大,如大河走海、钱塘潮涌;蒲丛中的蒲棒正是成熟后期,隐藏在茂盛的蒲丛之中,根根浑圆饱满,偌大的金黄蒲棒,就像这雄师中的令旗,招展处,三军瞩目、万剑簇拥。面对这水天之阵,时常会有阵阵幽思之情涌上心头,香蒲第一次以摇曳的姿态出现在诗歌里,是《诗经•陈风•泽陂》中: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这首思念心上人的情诗,三咏香蒲,可见当时人们对香蒲的喜爱。《小雅·鸿雁之什•斯干》也唱道: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可见,那时只有王室或贵族家庭才可以铺上蒲草,垫上竹席子。关于蒲草的文学形象,《孔雀东南飞》里的最为著名: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用香蒲来表达爱情的纯洁、忠贞,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了。这种水生植物,往往与荷花、芦苇伴生,姿态高雅、秉性坚韧。蒲草属于最古老的野生蔬菜,其假茎白嫩部分和地下匍匐茎尖端的嫩芽是可以食用的,且味道清爽可口。孔圣人领着众多弟子周游列国时,有一次被百姓围困,断粮七日,相传就是吃“蒲根”才得以生还。蒲菜,从此被称作“圣人菜”。我们今日食之,可以借之领悟“大道至圣,天下为公”的儒学真谛。在麻大湖区,也有一道祖祖辈辈相传的名菜,叫“蒲菜鳝鱼汤”,是用蒲根和鳝鱼为原料做的,相传是汉孝子董永为治疗其父之病而创。此菜味道鲜美,有补血益气之功效,是体虚体弱者开胃食补的首选,尤其适用于孕妇生产后进补。

这些记载和传说,充分说明春秋战国时期,蒲草已经被人们熟知,并和当时的生产、生活密不可分。蒲全身皆宝,蒲草不仅可编织“蒲席”,花粉可入药,称“蒲黄”,能消炎、止血、利尿;雌花当作“蒲绒”,可填被枕、香囊。花序可做切花或干花。同时,它又是中国传统的水景花卉,用于美化水面和湿地。科学研究表明,香蒲净化水质的功能特别强,它的根系深入淤泥,通过削弱污染水质中的磷、氮等元素含量,起到代谢生物及降解作用,慢慢地改善周围受污染的水体环境。所以,麻大湖虽为内陆湖泊,但一直保持着清澈透明的水波,湖里连绵成片的蒲草功不可没。

小时候,老家临大湾而居,大湾水面宽阔,有蒲草在大湾浅水处丛生。每年农历的七月份,父亲和大哥会把蒲草割上来,晒在门前的场院里。蒲草刚割上来时,还有些水腥味儿,但若是连续几天的大晴天,蒲草叶被晒得干干爽爽、青青绿绿,而蒲草茎柔软、洁白。这时,会有一种带着阳光味的干蒲草特有的清香,这清香便轻轻地、徐徐地钻入你的心肺,让你三千六百万个毛孔无一不舒服、熨帖。这种感觉,是麻大湖以外的人难以感觉和享受到的。它是特定季节里,特定环境下,特有的芬芬。这种芬芳,不鲜艳,不妩媚,不招摇,更不招蜂引蝶,是淳朴的、地道的来自清冽、绿色的芬芳。这些蒲草,在那个年代,母亲和大姐会编织些日用品,用了一年又一年,也会编织些工艺品去换些钱补贴家用。这些日用品和钱帮助我们走过了一段难熬的岁月。现在,生活好起来了,童年的一些往事也都湮没在了时光的长河中。虽然说今天借助淘宝,蒲草手工艺品创造了更多的财富奇迹。但是,水中蒲草,看惯了沧海桑田,洗却了世尘缘,依然恬然面对风霜雨雪。我们走进麻大湖的历史尘烟中,寻找着蒲草的身影,几千载之后的今天,蒲草这种水生植物,已超越了它本身价值,产生了更为广泛的社会和文化意义。

月白风清,水静人安,麻大湖是最好的消夏去处。微风吹拂着翠绿的香蒲,充满了悠然自得的乐趣,如凌波仙子。加之荷花灼灼,芦苇丛丛,天籁阵阵,更是美好、惬意。让我借谢朓的《咏蒲诗》结束此文吧。

离离水上蒲,结水散为珠。

间厕秋菡萏,出入春凫雏。

初萌实雕俎,暮蕊杂椒涂。

所悲塘上曲,遂铄黄金躯。

作者简介:周维东,字泽邦,博兴锦秋人,博兴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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