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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二百一十三)|命中注定的人

发布时间:2021-11-23 16:45:05    作者:王晓振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命中注定的人

王晓振

老小孩,是对老人的昵称。人老了,智力退化,就变得像个淘气的孩子了。有人把六十岁以后的女人,成为“女神”,是有道理的。她们不再妒忌,不再残忍,不再恶毒,过了六十岁,她们活成了“菩萨”。

男人七十以后,不再雄心万丈,豪情满怀了。头发没了,牙齿丢了,背驼了。脸也不再棱角分明,眼神也不再杀气腾腾。他们成佛了,笑眯眯的,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了。所有的苦难尝尽,剩下的只有甜蜜;所有的悲欢都切身体会,剩下的只有冷暖自知;所有的尔虞我诈都看透,剩下的只有我佛慈悲。收起獠牙,放下利爪,世界本来和平。忘掉恩怨是非,放过所有仇人,人间再无争斗。大闹一场,悄然离去,江水依然东去。大笑一声,飘然而去,日落定会东升。因为老了,所以慈悲。因为明了,所以释然。

老子说:“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又说:“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 如婴儿之未孩。”

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

天道轮回,复归当初。再回首恍然如梦。人生一场大梦,不醒最好。

奶奶说她一辈子没做过梦,一次也没有。开始她说时,我直接不信。谁能不做梦呢?但她说过好几次后,我就信了。或许,她偶尔做梦了,但忘记了。可是,她说这话时,是极其认真的。再说,奶奶不会说谎话。究其原因,我想,应该是她不会说谎。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一辈子也学不来。

骂人,她也不会,记得她说过最过分的话就是,“你这个贼里不要的东西。”她认为,贼里都不要的人,就是世上最坏的人了。后来,我琢磨,她不做梦,是为啥呢?肯定不是生理或心理的异常,一定是因为奶奶人老实,心地好,此外,就没有此外了。

奶奶老实,老实得近乎无用。一辈子就围着锅台转,朝代更替啊,世界风云变幻啊,都与她无关,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年轻时,报纸不看,也看不到,她也不识字。广播也不听,也没工夫听。老了,看电视,就爱看农村的事儿。我给她买了个看戏机,能播视频的,她就让我下载一个地方戏,叫《跑四川》。每次去,她都在听,我也不知道是啥剧种,反正就是说农村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她倒听得津津有味。

她为人随和,和谁都能相处得好,这倒不是她有多么高超的处世方法。真实情况是,她忍气吞声的情况居多。你强势,她就弱势。你说话声嗓子高,她就不说。你有理,她就没理了。事情就过去了,真的就过去了。她真的不放心里去。高手都是把敌人像蛛丝一样抹去,她不,她直接没有敌人。公敌没有,私敌更没有。一个没有敌人的人,睡觉自然踏实,自然放心,自然没有噩梦。这应该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做梦的原因吧。她不高尚,但不害人。她不伟大,但不伤人。她不是神,她只是我的善良的奶奶。

不做亏心事,不怕找麻烦,做一个无梦的人,做一个幸福的人!

姥娘,我一直都是叫姥娘。叫外祖母,太矫情了,叫姥姥好像有点儿不尊重的意思。叫姥娘最亲切,最顺口,最准确,最好听,最温暖。

姥娘瘦高个,小脚,印象里总穿灰色衣服,绾着缵儿。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来,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了。但一想到姥娘,就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我。一股暖流从头到脚,从外到里包裹我,并且,时间越久远,那种暖意越强烈持久。

小时候,我经常住姥娘家。一个大院子,一个大门,穿过过道,东边是姥爷姥娘住的地方,西边是小舅妗子的院子。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只是记得院子里有一口水泥做的棺材。那是姥爷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它曾引起我极大的好奇。它一直在南墙根放着,而姥爷一直健在,后来实行火葬,它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另一个印象很深的是,北屋的屋檐下,总是挂满了地瓜干,从秋一直挂到夏。冬天,极冷,屋檐下的凌锥,细长,晶莹。雪化的时候,水顺着凌锥往下滴,啪嗒,啪嗒,像一幅画,老旧的,永远定格在记忆里。有时候,翻出来,擦拭一下,就又光亮起来。

姥娘家离湾头八里地。在八虚岁的时候,我就独自一个人走姥娘家了。往东,要过两个村庄。走到半截了,心里扑通扑通的,紧张极了,很想扭头往回走。但一想可以在姥娘家尽情地玩儿,就目不斜视,尽管往前走。过了东风村,还要沿铁路,走一段很长的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杨树,往西是一望无际的芦苇。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很担心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女鬼,吓死人了,就赶紧一路小跑,还不敢回头。直到过了铁路,看到柳王村,村北头,砖垒的,高高的毛泽东画像,悬着的心,才放下。

在姥娘家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做什么都不挨训,打碎了一个碗是没事的。姥娘只是笑笑,把破碎的碗片儿,收拾收拾就算了。当然,最恣儿的是,就是和表哥表弟们一起疯玩儿。七队的场院很大,地面平整,大大的麦秸垛可以藏好几个人。十三队的地里长满苘麻。扒了皮,只留里边滑滑的长杆,当红缨枪。拿在手里,感觉自己是个勇敢的战士了。蹿一天,无论回家多么晚,姥娘也不会训上半句。所以每当放假,我就盼着到姥娘家去住,而且一直住到开学,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记忆里,姥娘从来没有和邻居吵过架,虽然那时候邻居间吵架是极经常的事。我没听到过她骂过一句话。她善良,宽厚,从没有仇恨过任何一个人。她是温暖的。在这一点上,她近乎菩萨。她的为人影响了我对女人的评判。凡是心不善的女人,无论她如何漂亮,如何有本事,如何如何,如果心地不够善良,无论如何,我总会敬而远之,或老死不相往来的。一个女人,终归要修成菩萨,才是一个最好的女人。

姥娘九十岁,寿终正寝。就坐在那儿,头一歪,就幸福地离去。那一年,姥爷也九十岁,刚刚离她半年而去。那天,我刚进姥娘家大门,娘说,看看你姥娘吧,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一听这话,我便嚎啕大哭。恍惚间,看到姥娘安详的笑容,就止住哭声。她笑着,挪着小脚走着,不急不躁。一股暖流包围着我,温暖着我,也冲走了我的悲伤和心中积攒了半生的黑暗。

母亲是无所不能的人,做饭,洗衣,下地,无所不做。她总是忙着,啥都会做。她最会拧草绳,把稻草弄湿,弄软,一头压在腿下,一头拿在手中,两手快速搓着,几秒钟,一根草绳成型了。晾干,捆麦子用。

她很会擀面条,和面,揉面,切细,一锅热气腾腾的面就熟了。我能喝两大碗面条,还要加一大碗面汤,必定喝撑。摸着滚圆的肚皮,打着饱嗝,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一闲下来,她就纳鞋底,一针一线,穿上穿下,大约得几个月吧,一双布鞋大功告成。每当我穿着出去,总引来大娘婶子们的羡慕嫉妒还有深深的不服以及不得不服的目光,“哎呀,人家小振那娘就是巧番啊,咱直接没法比来。”听后,我就非常自豪,个子不高,却忽然有种睥睨众生的感觉。她不种菜,更不种花。她觉得种花不当饭吃,侍弄花,就极嫌麻烦。

一个青萝卜,一个红萝卜,青的脆生,红的似糖,都放到大缸里。冬日有雪,但缸内的盐水不结冰。过了年,过了十五,过了清明,就把缸盖揭开。白萝卜皱巴巴,红萝卜黑乎乎。洗净,切丝,放几滴香油,人间至味。这是时间的馈赠,这是母亲的魔法。

娘无所不能,但她却不能阻止头上生出白发。

母爱似水,如盐。岁月蒸发她的红颜,寒暑夺走她的黑发,唯爱沉淀下来。

母亲,大地之盐。

作者简介:王晓振,博兴一中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博兴县作协副主席。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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