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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二百四十八)|梨花风起正清明

发布时间:2022-04-07 16:18:51    作者:李芹 来源:滨州日报/滨州网

梨花风起正清明

李芹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又是一年清明到,也许怀念古人只有烧纸上坟,才能寄托哀思,我也不例外,每到清明,都会带上烧纸、好酒、好烟、水果、点心,去给爷爷奶奶上坟。上坟时,总是把最好吃的给爷爷奶奶带去,虽然只是一种心理安慰,但是,感觉只能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爷爷坟前的墓碑上赫然雕刻着爷爷奶奶的名讳,每当看到,便有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心痛之余,把所有供品摆好,把烧纸排个大圈,把纸点燃后,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爷爷奶奶,给您送钱来了.......”仿佛只有这样,冥钱才可以到爷爷奶奶的手中。可是,今年,由于受疫情影响,我不能再如往年那样去给爷爷奶奶扫墓,只能远在他乡,遥望着家乡的位置,对爷爷奶奶进行默默地遥祭!

遥祭中,我仿佛听到了亲切的呼唤,“**,回家吃饭了......”

啊~好熟悉的声音,遐想中,我仿佛看到奶奶正在家门口,冲着大街喊我,奶奶还是那么娇小精致,微驼着背……小时候,奶奶习惯站在大院子的门口,一声声地喊我回家吃饭,每当听到呼唤,心里便生出一种莫名的幸福和温暖。

我家的老院子比较大,院里有十几间房子。去年清明回家扫墓的时候,我特意回了一趟久别的老院。可当进到院里,一切都没有了过往的迹象,满眼都是一片的狼藉和破败。见此情景,心中不免一阵的酸楚!当我踏着陈年的杂草和落叶,向纵深走出,只见靠里面那五间房土坯房早已坍塌。靠外的五间砖坯混合房虽未坍塌,却也破败不堪。只有墙角处的一株梨树,开满了一树白花,独立守候在院里,仿佛是等待我的到来。摸索着院子里的物物件件,过往的一桩桩,一幕幕往事一下子浮现在了脑海……

我家是远近闻名祖传的手艺人家,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爹,爷爷连着三代都是做“皮货”的,那时的“皮货”并不是现在的皮包、皮具、皮鞋之类的,那时的“皮货”是农用的皮绳和牲口必用的装具。如:皮鞭、皮条、鞭子、鞍子、拥包子(谐音,就是那种放在马背上,栓个绳子帮着,在马拉车的时候带上不容易把马背磨出血的那个东西,里面裹一层稻草,拿个布裹起来,在上一层自行车外带的那种皮子)。

在我记忆中,每到了春冬两闲,家人就在爷爷的指导下做起“皮货”来。所有的“皮货”材料都是爷爷亲手打理制作。爷爷先将收来的猪皮晒干了,然后就把猪皮放进一口大缸里。每当往缸里放皮子时,爷爷总是忘不了嘱咐孩子们要离缸远一点,如果掉下去可不得了,皮都会被烧掉的。大缸是爷爷“漱皮用的”秘方(就是把带毛的猪皮扔进去,用硫磺,放上白灰把毛发酵掉,然后把剩余的肉一点一点地抛掉、晾干、凉透了,然后就在爷爷的手里打理成软软的“皮货”材料了)。由于猪皮的皮质坚硬结实,若做鞭梢用,还必须用羊皮制作。由于羊皮质地很软,打到牲口身上伤不了牲口,还能让牲口听话服管教。当时,方圆三十里之内的集市都有爷爷制作的“皮货”。爷爷两天一趟集,如果碰到雨雪天气,爷爷就在家里做“皮货”。比如,钯拥包子、编鞭子、埚鞭梢。那时,村里人眼里爷爷可是个能人了。

爷爷在当地的确是个名人,爷爷不仅勤劳能干,而且还心眼好。无论村里谁家有困难,爷爷都会慷慨解囊,该出钱时出钱,该有力时出力。所以爷爷在当地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村里人都说爷爷有三件宝,孙女(我)、毛驴、皮货车。从我记事起,就经常和奶奶坐爷爷的皮货车去赶集。一到有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奶奶拽起来带着走。爷爷赶着驴车,我跟奶奶坐在爷爷专门设定的座位上。每次,爷爷都害怕我半路睡着了,从车上掉下来,总是用装皮货的箱子把我挡到里面。

一般上集都是一出太阳就走,因为去晚了就找不到好位置了。到了集上,爷爷总是支一个棚架子,把所有的“皮货”都挂出去。赶集人看到了挂满棚架子的“皮货”总是习惯围拢过来,即使不买“皮货”也习惯过来和爷爷闲聊几句。

每次到了集上,爷爷停好车,把驴拴好,先去包子铺给我买几个热包子或者火烧的让我先吃饭。我吃饭的当口,爷爷早已把棚架子支好,和奶奶一件一件的把“皮货”挂了出来。

那时,还没有超市,所有的家用物件都是到大集上去买卖。所以,集市上人很多,商品也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有时,奶奶会领着我去买衣服,买鞋子,买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东西,收到奶奶的礼物,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感觉是满满的幸福。散集的时候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坐着颠簸的小驴车,走一路吃一路,好像有天下吃不完的美味,心里那个美呀,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

到家后,爷爷总是先把我抱下来,然后才卸下驴来,牵到驴舍里,给它拌上草,倒好水,还给驴草里拌上豆面或玉米面,像伺候孩子一样伺候着他心爱的小毛驴。爷爷总是把驴舍打扫得干干净净,晚上睡觉前都会打个手电去驴棚里看看,看它站着还是趴着,槽子里的草还剩多少。每到这时我就会不耐烦地说:“爷爷,它不就是个驴吗,看看你拿它比人都好,每天睡觉之前都去看”。爷爷说:“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需要关爱,人也不能光干活不吃饭,驴也不能光干活不吃饭”。

当把驴安顿好,一切停当之后,就是爷爷该享受的时光了。晚上,奶奶会给爷爷炒几个菜,沏一壶茶、温一壶酒。爷爷劳累一天了,得喝两盅。现在想想,那时爷爷奶奶的生活应该就叫个幸福。

我三叔是个“坏嘎嘎”,不但天天打架,还经常被人找到家里来。他嫌爷爷对驴比对他都好,就故意整驴玩,趁爷爷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地把驴牵出去骑着玩。有一次,他骑驴被爷爷发现了,吓得舍了驴撒腿就跑了,多亏跑得快,不然定会被打烂屁股。还有一次,三叔将鞭炮点着了放进驴耳朵里,一声爆响,把驴吓得差点惊了。若不是奶奶使劲拦着,非让爷爷把屁股打烂不可。驴耳朵受伤了,估计是震傻了,吓得好几天不怎么吃东西,疼的爷爷也好几天吃不好饭。

爷爷是个特别心细的人,记得我在村里上小学,到了雨雪天,爷爷就去学校接我,然后背我回家。到家以后总是拿出早就烤好的两面金黄的馒头或地瓜给我吃,看着我吃的香甜,爷爷格外开心。那时,我觉得爷爷是世界是最好的爷爷。

爷爷不单单是对自己家人好,对村里人也是一样。我们村有个跟我爸爸同龄的,父亲病逝,母亲改嫁后成了孤儿。爷爷经常把他叫到家里吃饭,还时常给他送衣送粮。他十三岁那年跟着大人去犁地,一不小心,钯齿划到腿上感染了,流脓溃烂,一群苍蝇围着转,伤口都招蛆了。见到躺在麦秸上奄奄一息的他。村里人见了都摇头说:“这孩子是没救了”!爷爷见状,将奄奄一息的他抱回了家,用酒清洗了伤口后,用驴车拉着他去了惠民医院。

虽然他的腿有点瘸,可总算挽回了一命。如今早已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他经常对家人说,“说如果没有四爷爷搭救,就没有俺的今天,就没有咱这一大家人”。

当年,爷爷当过生产队长。虽然自己家里经常断顿,听爸爸说我还有个小姑姑因为没有粮食吃不到一岁就饿死了,来了救济,爷爷却总是先去救济村里那些的吃不上饭的老人孩子。有时,奶奶常埋怨爷爷傻的不通气,爷爷却说:“既然大家信任我,让我当生产队长,我就得带领大家都吃上饭”。

爷爷的好人缘和威望就是这样树立起来的。从我记事起,村里家家户户有事都习惯找爷爷商量和操办。由于我们家在村里辈分高,爷爷在家排行老四,所以村里人习惯称爷爷为“四爷爷”!爷爷一出门,村里无论岁数大小的见了都喊声“四爷爷”。因为,爷爷是谁家的事都管,分家的、婆媳闹矛盾的、两口子打架的、邻居之间吵嘴的、家里有啥办不了的事的,等等,大家也习惯了来找爷爷去办。

从小爷爷就教育我,做人一定要善良,不要吝惜,能帮别人的时候就帮一把。有一次,村里有个老人去世了,村里人都很生气老人的子女们不孝,出殡那天,没有人愿为他家抬棺。那年爷爷都五十多岁了,因脑出血出院不久,爷爷一看下葬时辰到了,看热闹的不少,抬棺的不多。爷爷就对大家说“人啊,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咱们不能不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抬棺这事啊,你们现在还年轻理解不了,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明白了,抬别人就是抬自己,谁都有这么一天啊!”

说着爷爷便上前扛起了杠子。人们见状都蜂拥而上,“四爷爷,这可使不得,您这么大岁数了,让我们来”!

转眼我上了初中,我要到离家五六里地的镇上去上学,爷爷自从得过脑出血以后,已很少赶集,每天早上,爷爷都是六点钟起来给我做饭。就这样日复一日的伺候了我两年多。有一段时间,爷爷的右侧肋骨处做了个手术,需要经常去镇上医院换药,由于大人都忙,我就担起了带爷爷换药的任务,当时我才十三四岁,骑着个二八的大自行车,坐在车座子上刚刚够到脚蹬子,我带着一米八高的爷爷确实很吃力,遇到有风爷爷总是让我载一段,自己跑一段,总怕把我累着了,爷爷终于痊愈了,逢人就自豪地说:“俺这个孙女我是没白疼,关键时候真得济了,这么点还没个车子高,整天带着我去换药”。

爷爷的伤口虽好了,但是身体却一年不如一年。一到冬天就常犯气管炎,一活动就憋的半天喘不上气。尽管如此,爷爷的小毛驴和他的皮货车,还是一直当宝贝一样的护着,经常教育我,做人不能忘本,谁都有雨天没伞、路走窄了的时候,要学会包容别人。当时我不理解爷爷为什么总让着别人?后来我渐渐体会岀来了,爷爷的好人缘,是让出来的,是不计较得来的,是大度赚出来的。

转眼,我初中快毕业了,就在期末考试第一天,也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一天,记得那天早上,爷爷没能起来给我做饭,爷爷听到我起床了,就从屋里探出头说:“来,给你5块钱,自己去买点吃的吧,爷爷今天喘得厉害,没给你做饭”!我还挺高兴到学校后我买了早饭吃完就考试了。可是,当考试还不到半小时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突然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示意我出去,我正纳闷呢,这是咋了?满脑子疑问的到了老师办公室门口,见我本家大哥眼睛通红的站在那里,我就更疑惑了。这时,只听大哥对我说:“你先别考了,跟我回家吧”!我惊讶地问道,“为啥呀?”他说:“我跟你老师说好了,你爷爷生病了让你回去看看”!老师摆摆手示意我赶紧走,我火速地跑到楼下,骑上车子,呼呼地往家赶,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爷爷生病为啥让人来叫我,难道是去住院让我去陪床”,“早上爷爷还好好的,爷爷一定不会有事的”短短的几里路我想了很多,可是一进家门的时候,我被眼前场景吓呆了,我看到叔叔和爸爸穿着孝衣,院子里站满了人,爸爸见我傻在那里,就语重心长地说:“去看看你爷爷吧,你爷爷不行了”!不可能,不可能,我早上上学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我突然反应过来了,我跑进屋里,看到有几个年龄大的人正在给爷爷穿寿衣,我跑上去疯了一样把他们拽开,我说:“你们起开,我爷爷不会有事的,我带他去医院”!当时有很多人拉着我,说:“孩子,已经晚了,你爷爷已经不行了,穿衣服不能等!人凉了,就穿不上衣服了”!“你们胡说,我爷爷不会有事的,我找车去医院”!后来,不知道我是怎样被几个壮汉架出去的,然后几个妇女拉着我,我傻了一样,脑子里跟放电影一样,浮现出爷爷从小带着我赶集的场景,浮现了我跟爷爷一起的日子,我一直守在爷爷的灵床边上,眼睛不眨地看着那个盖在爷爷身上的青布,我希望有奇迹出现,我希望爷爷能坐起来,看着我笑,可是我守了一夜,结果还是让我失望了,到了早上六点多,爷爷仍没有醒过来,爷爷就这样走了!爷爷下葬的时候,满院子都聚满了人,光等着抬棺的人就围了好几圈。可是,伯伯觉得爷爷走得太匆忙,刚买的私家车爷爷还没来得急坐坐,就断然决定,让叔叔开着新车,有我弟弟抱着爷爷的骨灰盒,去下葬。所有人排成了长长的送葬队伍,将爷爷送往了墓地!从家到墓地大约有四里路的路程,短短的四里路程,送葬队伍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下葬的时候,整个墓地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七八十的老头老太太都非要送爷爷一程,都说:“四爷爷可是个大好人,这也走的太突然了”!“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也有很多受到过爷爷帮助的,也跟着一起穿上了孝衣!一时,哭喊声连成了一片。

新开出来的墓穴如同一只血盆大口,将爷爷的那口上等的棺木,宫殿式的骨灰盒及其他陪葬品一下子吞噬了下去!当第一铁锹土砸在爷爷的棺木上时,大家都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没有失去亲人的不会体会到,当时看着亲人就这么被掩埋时的痛心和无助,爷爷下葬完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爷爷以前睡过的床上,静静的想了很久,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朦朦胧胧中,我好像看到远处有一道耀眼的光,离我家越来越近,我看见一匹马,带着翅膀在半空中拉着一辆马车向我飞奔而来。而且,离我越来越近,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我看到了,我看到马车上坐的是爷爷,我大声地呼喊着,“爷爷!爷爷”!但爷爷如同听不到一样!转眼,马车一路往西北方向奔去!我拼命的追,可是爷爷仍像不认识我一样,一直冲我笑着,一直向远方奔去!我急得大哭,爷爷最疼我了,为啥不理我,最后我哭醒了,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原来只是一场梦!第二天我把昨晚梦的一切告诉了奶奶,奶奶说:“你爷爷这是去天堂了,临走也舍不得我们,所以回来看看,”!

爷爷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也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为人妻,为人母了,但这些关于爷爷的事却常铭记于心。爷爷对我的教育和教我做人做事的原则,更是让我受益终生!清明节又到了,今年虽然不能去为爷爷奶奶扫墓,但我还是祈愿爷爷奶奶在天堂能过的安心!“如果天堂里有电话,希望我的亲人们打一个电话回家,因为我想他(她)。”

一页一页伤感如风吹过青草尖,如轻柔的雨滴洒落在干涸绸面,惆怅和曲折蜿蜒的过往支离破碎。我用力闭上双眼,任痛楚放纵纷飞。望眼欲穿的思念,埋入了无尽的过往;草长莺飞的季节,剪不断沉重慌乱。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挽内心波澜,轻抚人生的种种遗憾,轻轻叩拜,如果有轮回,我还要做您们最爱的孙女!

作者简介:李芹,滨州市中医医院职工 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朗诵协会会员,滨州市档案协会会员,作品《回家的路》曾在滨州日报发表,2020年抗疫文章《多难兴邦 家国无恙》荣获单位工会评选三等奖,公众号多次发表文章。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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