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二百五十三）|故乡故事——险象环生

故乡故事——险象环生

路秀华

孩子从咕咕坠地，到咿呀学语再到蹒跚学步，然后一天天长大成人，其间除去头疼脑热暂且不论，有多少意想不到的危险，更让父母担惊受怕。现在想来，我的童年也是险象环生。

先从眼睛说起吧。在上小学的时候跟后桌闹完儿，把钢笔外壳拧掉，灌满墨水打水仗，你来我往间，突然一股墨水像箭一样射进我的眼睛，他和我都吓坏了，幸好在清水和泪水的合力下洗干净了。还有一次进猪屋，不晓得是臭气熏得还是其他原因，眼睛突然失明，隔了一段时间视力才恢复。春天我跟母亲去地里种棉花，出营养杯、刨窝、把棉花苗放进窝中扶正、埋土、用脚踩实，最后浇水。我诈称这些活母亲干三样，我干三样，其实我干的都不是力气活。等秋末棉桃开尽摘完，就拿钳子把棉柴从地里连根拔出。那个特殊的钳子个大体沉，两个手柄是又粗又长的铁棍，钳东西的那头一侧是直的，另一侧稍微弯曲。我人小志大，钳住棉柴使出洪荒之力往上一拔，可惜经验不足，不知道要侧一下头，要多巧有多巧，棉柴冲我脸部而来，风干了的棉桃壳顶端的尖刺不偏不倚戳破了我的眼睛，母亲活也干不成了，赶紧送我回家。

在内蒙工作和生活的二叔难得回家一趟，有次回来带了几袋奶粉，那时候乡亲们都吃窝头和地瓜干，白面馍都稀罕，谁见过这个？那当然是我第一次品尝这人间美味。喝了不长时间我的脸渐渐肿大，直至眼睛睁不开，嘴唇肿得说话也困难。父亲上班去了，母亲赶紧找三叔，让他骑车子带我们去胡集镇卫生院。这时距我喝奶粉已经为时不短。出了村子往西走，我眼睛渐渐睁开一条缝，说话也利落些了，我跟母亲说我看到甜水井了，母亲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现在知道那是接触了异体蛋白过敏了，可当时谁都不懂。

大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就由大的看小的。有次小姐姐领我玩，后来她把我落下一个人回家了，父亲问去哪里玩过，答曰去村西大湾，爸爸一下子急了，打了姐姐一耳光，然后心急火燎去找我。姐姐长大后经常跟我算后账：都是因为你我才挨打。

姐姐们陆续上学后，母亲下地干活我就跟在她身后。盛夏某日我跟母亲去沟西地里。母亲嘱我在地头玩耍，不要到处乱跑，然后一头钻进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很快不见了踪影。干着干着，太阳突然藏了身，一大片乌云乘风压顶而来。母亲赶紧从地里出来，想带我回家，可地头却不见了我的踪影。母亲东找西找，问这个问那个，终于有人说看见我回村了。这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劈头盖脸砸下来，母亲跑回家，见我悠然自得地在对门老姑家吃葱花饼，她虽然淋了雨，又着急上火，但因为我知道赶在下雨前回家又欣慰地笑了。

至少在八岁搬家前，我是老姑家的常客，很多时候吃在她家，住在她家。某个夏日午后，我铺了垫子昏沉沉地睡在她家过道里。可巧这时双喜伯伯——我们当地同辈份比父亲小的称呼伯伯（读做baibai）——赶着牛干活回来了。老牛认家，伯伯管自跟在牛后面。老牛迈着健步昂首踏进了门，一脚正落在我脚踝上，我从梦里惊醒，撕心裂肺地哭喊。双喜伯伯、老姑、闻讯赶来的母亲都吓坏了，抱起我哄着，又脚上腿上摸摸这里捏捏那里，幸好骨头没有事，只是皮肉之伤，老姑骂了儿子一顿，可是他哪里知道我在过道里睡觉呢。老姑骂完，又过来，一边抚摸我的头一边祷告：扑了扑了毛，吓不着……

我们村早年间有两个大湾（水塘），一个在村西，夏天男的大人孩子跳进去游泳处暑，湾中央还有一片荷花荷叶，荷叶大如锅盖，荷花高挑着随风摇曳楚楚动人，冬天男女老幼在上面溜冰。后来忘了那一年填平了。一个在村东，那里姓薛的多，所以叫薛家湾。起风的时候能掀起很大的浪头，它有些地方还是很深的。早年间村里人盖屋挖地基，有挖到陶罐瓦片的，有挖到袁大头银元的，前者可是老古董啊。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说我们村出土的文物考定为新石器时期龙山文化遗存，于1992被公布为第二批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说更多文物封存在水塘下。这个水塘是不是薛家湾有待考证，因为我离开家乡二十余年了，不得而知。水塘下是不是有个古墓呢？虽然不可能像《盗墓笔记》里描述的海底墓穴那般满是奇珍异宝、机关重重，但具有古朴时代的奢华也不无可能。小时候可不管这些，孩子们有自己的正事。同学某某说湾里有水鸟，提议去找鸟蛋，结果一呼百应。一个周末上午我们约好到了那里，裤腿挽起一直到大腿根，然后穿着塑料凉鞋拣了个缓坡下了水，据探子说那个地方水浅一些。一迈步，水波动起来，那个力量比想象中的大多了，越往里走感觉越明显，稍不留神就会被冲击跌入水中，所以我们都小心翼翼，走几步停下等水波动慢下来再继续前行。就这样渐渐靠近了芦苇丛。水鸟好像早就担心淘气的孩子们会来使坏，所以把鸟窝隐藏进苇丛深处。可是正在兴头的孩子们岂能善罢甘休，手牵着手继续往里深入。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褐色鸟窝，里面窝着三个小小的鸟蛋。我们如获至宝，由一个伙伴把鸟蛋捧在手心，两边有人搀着胳膊，好让他保持身体平衡。终于慢慢上了岸，商量怎么处置。我们的初心是代替水鸟妈妈的职责，孵出雏鸟，然后把它养大。最终商量的结果是先由我拿回家，放在前几天破了丢在院子里的暖瓶胆里。

我捧着胜利品到家时已过晌午，母亲找了我大半天，见我回来，裤子和袖子都湿淋淋的，问去了哪里，我也不敢隐瞒，如实交代，母亲听了打了我一巴掌，声色俱厉地训斥：“一个小姑娘家又不会游泳，还去湾里找鸟蛋，野性的治不得，你不知道薛家湾淹死过孩子吗？你不知道家里到处找你有多担心吗？”现在想来还清晰记得母亲当时严厉的表情。本来的志满意得一下子被羞愧、委屈和后怕代替。鸟蛋放在暖瓶胆里，最终也没有孵出雏鸟，扔掉了，可那次刺激的冒险之旅却久久不能忘怀。

养儿方知父母恩，为人母后我也才真正明白，孩子们成长道路上有多少回险象环生，父母就有多少次胆战心惊。

作者简介：路秀华，惠民县人，滨州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