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楼子能养人

发布时间:2017-02-27 17:30:05   44804 作者: 来源:


村庄简介

西关村,隶属于沾化区古城镇。人口332人,有李、吴、郭、宫、王、张、任等姓氏,其中李姓约占80%。该村跨西城门,由西街、西关两部分组成,东与东街村相接,南邻南关村和西辛村,北为北关村,西去300米为罗场村。近年,西关村被评为第二批省级传统村落和第二批省级社会科学普及示范村。

古城西门,西关村的标志性建筑

村庄地图

犬吠鸟鸣说往事,“西门楼子是我家”

沾化古城,向东不远是长深高速,向北为滨德高速,向西为205国道,315省道更是穿镇而过。交通如此优越,来往车辆自是喧嚣。但当您一离开大公路,就会发现——这古城真静。

耕地、芦苇、枣树,还有刚抽出嫩芽的垂柳,随着清风微微摆动。步行,或骑行,在刚修复好的古城旅游区缓进,文峰台、魁星阁、文庙、民众鼓书院、沾化民俗馆、老当铺等建筑古色古香,鸟鸣南湖开阔又幽静。进入整洁的民居胡同,伴着村老的往事闲谈,时有犬吠。

古城,就是一本浓缩的沾化史。而其中典范西关村,更是一条流淌着无数往事的文化河流。西关村跨西城门、护城河,千年村史围绕着这城门楼子行进。因而,我们的讲述,从那里开始吧!

“要问我们村有多少年历史?得一千多年吧。因为沾化城是金代建的。我记得解放前后,那西门楼子更为高大、厚重,城墙里洞子可供行人穿行。那城墙直上直下,是白灰掺土建的,外头砖包皮。这城墙加上挺深的护城河,就算你武功高强,也绝对爬不上去。”说这话的李洪樊76岁了,是文革前的高中生,也是今天《东李家家乘》的重修者之一,颇有见识。

李洪樊所言不虚,据历史记载,金代更名为沾化县时始筑城,周长“五里十步”。后几次修葺。特别是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修建工程最大,花费“银一万七千三百八十两三钱四分六厘五毫一丝。除城门,城围共长六百二十一丈九尺,高二丈,顶宽八尺,底宽一丈四尺。”这西门,在明代时曾叫涵晖门,1931年修葺后改称砺廉门,沿用至今。解放后,西城门一度废弃,近年得以修复,今天的砺廉门高9米,长约38米。

“因为这城门,我们村分两块:西街和西关,城门里的西街东起十字街。我们村人口少可杂姓多,这是因为始终有新移民迁来。比如说,我们东李家家族就是在明代从枣强搬到富国,又搬到城郊,再搬到西关,效果显而易见,俺家谱上进士、举人真多啊!”说到这,李老爷子很自豪。他介绍,西关李姓并非源出一脉,有东李家、西李家之分。而自古以来,就有“沾化七张八王十三李”之说,意思是沾化至少有十三个不同的李姓。

在诸多姓氏中,宫姓比较少见,这里还有个故事。“宫姓,他属于沾化八大兵户啊!他们的祖辈是朝廷的功劳兵,退伍下来安家至此。他们跟韩复渠的功劳兵不是一回事,他们更早,有几百年历史了吧。你想想看,他们一定是功劳比较大的、级别比较高的,才能落户到城里啊,否则也只能去洼里开荒种地了。” 李洪樊介绍,八大兵户有宫、李、吴、朱、张、郭等姓氏,他们关系密切,红白事一起办。而今,八大兵户已经完全融入沾化,他们的后人也全不记得祖辈是怎样从军,怎样落户古城的了。

西城门至今在影响着西关村居。2014年,古城镇重修西城门广场,部分西关村民搬离旧居,西关村也借机重修村街、广场。村主任李义军介绍,在农村环境综合整治中,西关共拆除房屋103间,涉及群众15户,新建房屋19户。如今,村居房屋高矮一致,宅基大小一致,墙壁粉刷一新。李义军自豪地说:“我们村村民素质高,看到这么美的环境,都自觉地保护卫生,看见路上有个塑料袋,就会捡起来扔进垃圾箱。为啥?现在来旅游的人多了,不能丢古城人的脸啊!”

村庄故事  

西关三大怪:“谷白糊、李白熬、张白摊”

清末,早春的一天,寒气未退,夕阳落得快,护城河水倒影着古城墙,影影绰绰,波纹荡漾,让城门楼子显得格外高大。河畔,十来家店铺,纷纷掌灯,炊烟袅袅升起,伙计们进进出出。

往西瞅,坡道下来的马车、骡车、驴车越来越多,向这里涌来。赶车人戴着灰毡帽,一身的灰土,一脸的疲惫。在伙计的招呼下,进院拴马、喂料,然后,满是茧子的粗手再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土。

“老哥,炒个菜?”伙计笑问。

“可别笑话俺了,谁吃得起炒菜?要能吃饱饭,谁下东洼啊?来仨大火烧吧。早就听说西关大火烧好吃。”赶车汉子的话里有无奈有自嘲。

等火烧的功夫,一阵浓浓的香气传来,让那汉子本就饿极了的肚子更是难受。他问:“小兄弟,啥东西那么香?”

伙计答:“油粉啊,您不知道啊,这里的油粉最好了。春谷磨细了,搁上肉丁子、豆腐丁子,再加点菠菜、粉条、葱花,做成了,喝一口,可美了!”

“快别吹呼了!”老掌柜从里屋走出来,稍欠欠身子,问:“爷们,下东洼啊,咱老百姓就是受累的命啊。你没喝过这油粉汤啊,我给你去端一碗,暖暖身子。”说着,转身向屋里盛汤。

赶车人忙喊:“又是肉丁子,又是粉条的,我可喝不起。”

老掌柜回头:“不要你钱,出门下苦力,都不容易!”

一会儿,火烧、油粉都上了桌。带着感激,赶车人往老掌柜身上瞅,发现棉衣腋下有俩补丁。赶车人心说:“早就听说西关人好客,还真是!虽说是干着买卖,看来也不富裕。”

他心里咂摸事儿,不觉肩膀头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头瞅,有人就端起他的油粉,喝了下去:“还是那个味儿啊,不错,不错!”

赶车人腾地一下站起来,待发火,粗手攥了个拳头,怒道:“你干啥?”

“呦呵,不服气啊?来啊,爷们正愁没人陪我玩呢?喝你碗汤咋了,这叫给爷进贡!”抢汤的流氓一边说着,左手摔了碗,右胳膊抬起。赶车人这才发现——这流氓架着鹰呢!

那鹰,钩子嘴,黑里带黄的直眼,透着杀气。如钩的爪子紧扣着流氓胳膊上的铁皮。

俩人对峙中,掌柜的急忙出来,喊:“三儿,又出来欺负人呢?人家赶车的都是老实人,吃口饭不容易。你说说,你这整天晃荡,也不找个媳妇,你爹也不管管你。”

“俺爹能管得了我?他都土埋半截了,再说,他年轻时候,比我玩得还狠呢!找媳妇干啥,不自在!花个钱,啥女人没有?”流氓说着,仍斜着眼瞅赶车人。

掌柜说:“我算服了你,行吧?喝完了赶紧走。听说,今晚上,南湖那边有台子戏。”

流氓一听,俩眼放光了:“啥,你老东西没骗我吧?我可得赶紧去,有戏的地方就有乐子!”说完,转身出院儿。

走到院门处,他回头:“老头,我这鹰熬得可不错,今天就抓了七只野兔子,呦,可肥了!改天,我给你送一只,就当这个月的饭钱哈!”

掌柜的答道:“哎呀,你到我这,不摔盆子碗,就谢天谢地了,还敢要你的东西。快快快,走吧。”

送走了这“瘟神”,掌柜的回头轻拍赶车人肩膀头,说:“兄弟,不值当的为这路人生气。我再给你端一碗。”

赶车人忙说:“不用。我说老哥,看样子这街猾子常来胡闹啊,你咋不治治他?”

老掌柜稍微进一步,说:“他上不管老子下不管孩子的,可咱都是拖家带口啊,打他一顿,他准瞅没人砸咱家的锅,啥缺德事都干的出来。为啥?他惹了事能跑啊,咱能跑吗?总不能把他打死吧。那还得偿命。扔个烧饼,就当喂了狗了。”

——在上述故事中,透露出不少富有沾化特点的历史信息。

如笔者与西关村老交流得知:其一,西关曾是阳信、无棣东行的必经之路,曾是古城四关中最为繁华的地段;其二,打尖住店的以赶车人居多,他们是“下东洼”的拓荒者,他们世世代代在开拓着渤海之滨的荒野土地;其三,店家买卖多,但不大挣钱,一方面因为街痞多,另一方面因为店家好客、好面子,爱请客,“常常只落个热闹”。因而,才有了“西关三大怪”之说——谷白糊、李白熬、张白摊——说的是谷、李、张等店家白忙活,挣不着钱。

西关村民李树棠参与筹建的文峰小学,这是其大礼堂

村庄文化

历来重文教,吃糠咽菜,也得供应孩子读书

300多人的小村,却出了20多个大学生。李义军认为:“咱西关有个特点,就算家里再穷也要尽全力让孩子读书。只要孩子愿意读,别管什么本科、硕士、博士,家里肯定支持他上,哪怕是家里吃糠咽菜,砸锅卖铁。”

有例为证。有个大学生在泰安学院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待遇丰厚的工作,可一再衡量,他最终选择了去北京读研。原单位用好车、高工资来挽留他,可家里人的态度坚定了他继续就读的决心:“孩子,能往上读就读!家里再难,也能供得起你!过了这两年不就好了嘛!”

重文教的意识,流露在村民闲谈中。李洪樊慷慨地说:“要问我最佩服的人是谁啊?我佩服有英雄气的文化人,比如我老爷爷李树棠建起了文峰小学,比如我二叔、抗日烈士李聘贤。当年,我老爷爷筹建文峰小学,在沾化遍洒请帖,约请富贵人家捐钱捐物。但惟独不给当时的沾化首富发帖子。集中捐款那天,富贵人家来此坐席,那个黄升镇的首富也耐不住性子拉了两千两银子来。可我老爷爷就不让他进:‘你有请柬吗?拿这么点银子就来坐席?工程结束后,差多少,你都补了!’那首富真被我老爷爷吓住了,最终掏了不少钱。”

从上述故事可以看出,沾化民众的确重视教育,重视文化人,否则那个沾化首富也不会怕落下一毛不拔的恶名。穷,地处偏远,但重视文教,不只是西关一村村风,更是沾化古城乃至整个沾化区的风气。有史为证,沾化享有“三等县,二等学”和“济北诗书之薮”的美誉,古城事迹尤为突出。从1508年至1836年328年间,沾化共考中进士36名,而古城占了21名。“一科四进士”、“父子二鼎甲”的佳话均出自古城。

在西关村,“有英雄气的文化人”不只是李树棠,更有清初重臣李呈祥。李呈祥祖父曾做过故城县知县,俩伯父是廪生,父亲是贡生,诗书传家。清顺治年间,李呈祥任少詹事,他深感满人不擅政治,伤害民众,大胆上书提议让满人挂虚职,专用汉人。顺治帝大怒,发配他流亡东北铁岭。

在流放李呈祥的次日,颇有些孩子气的顺治帝亲自面试学习满文的汉官——通过考试的仅有三人,全都升用;十多个不及格者,责令其继续学习等候再试;大多数全未通晓的一概降级!这大有向李呈祥们报复示威的意味:“你说我们满人不行?我叫你看看你们汉官更不行!”但随后,顺治帝就明白汉臣更能担大任,于是不断裁满用汉,并不断学习汉文化。因而,在满清政权的汉化过程中,李呈祥功劳不小。

八年时间,天寒地冻,李呈祥熬了过来,并和友人成立“冰天诗社”,终成文名。如下,是他的《茅屋》诗,对东北风情描述很准,更显出他骨子里的英雄气。

浪迹同飘梗,余生寄此椽。

门开千里雪,爨起一窗烟。

野鹿来相值,闲禽坐不还。

北风吹正力,亦是羲皇前。

如今,重文教、重英雄的风气,仍在西关传承。

村庄经济

典型的城门经济深刻影响村民生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不假。西关村跨城门,原来的田地又多盐碱,“城门楼子能养人”,因而有一段典型的“城门经济”,半工半农是常态。如果说,解放前城门马车店是穷乐呵、图热闹的买卖,那么,“木工专业村”、“装饰专业村”则是真正踏上富裕之路的坚实步点。

解放前,西关村只有一户木匠铺,既打家具、大车又打棺材,生意不错。解放后,尤其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青壮年纷纷投身木工活,一度让西关成为木工专业村。如李洪樊家里,就有自己打的红漆桌子、茶几、长柜,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

“我的家具都能当梯子使!你上去随便踩,在地面上随便拖,保证不坏!为啥,用料实在啊。别人好用三合板、纤维板、插件组合,可我用的都是实在的木头,接头的地方都是一体的,当然敦实了。” 李洪樊笑着回忆,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的家具要比别人贵出很多,他给自己做了个广告,上写“别具一格”。顾客买回去发现,果然,他的家具几十年不出毛病。

那时候,半个村的劳力都铺在了上头。街头,一堆堆原木堵了胡同。家里,一阵阵电锯声此起彼伏。李义军介绍,当时村里的木头都是从河北省盐山的铁路货运站拉过来的。如果当年滨州就能通铁路,那么西关村的木工产业将更火腾。

近年来,村里的许多老木工都转向了“装饰”行业,刮瓷、吊顶、做门窗。“为啥转行?因为木工活干久了,竞争太大,利润太薄了,顶不过工厂货了。刚转向装饰行业的时候,我们村也是开古城风气的,外出打工的人带来手艺,很受城乡欢迎,利润又高,谁不乐意干呢?”

这长期半工半农的经济状态,在冲击着西关村的人口结构。1957年,沾化县城东迁,不少在县城机关任职或务工的西关人流向富国。改革开放后,众多人搬迁至沾城、滨州、青岛,单是落户青岛的西关人就有七八户。这些移民有共同的特点:拖家带口、兄弟帮衬。往往一个家族里有一人先去落户,随后兄弟家庭就陆续跟上了。

时至今日,西关村却出现了人口返流现象——很多跑外地讨生活的家庭,特别是退休老人开始问:“我还能回来要块宅基地吗?为啥?因为现在的古城、西关修得好,空气又好,跟住在旅游区的别墅一样!”这让李义军等人很自豪,还真是“城门楼子能养人”。

策划:韩俊亮 滨州日报/滨州网记者:刘清春 通讯员:曲晓伟 吴永成 张宇

责任编辑   胡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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