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写2019山东高考作文】人就是干活的营生

我讨厌劳动。

尤其我喜爱的一个作家路遥，就是死于劳动——沉重而激情的写作。

“牛一样劳作，土地一样奉献”，这是路遥的名言，他把写作看作是稿纸上的耕耘。但同样作为农村孩子，我深深知道，这话根本不诗意，一点儿也不浪漫，太沉重，太压抑，甚至太惨酷。

孙少安进城去找兄弟孙少平——眼前是破破烂烂的红背心，上头是百斤重的石头，脊背上的伤口早成了疤痕，满身的茧子。

如此画面，跟我大爷去找大伯的场景几乎完全一致——灰黑的砖窑里，一个个鬼一样的人，驼背，弯腰，黑色的脸上露出黄牙，露出眼白。大爷放声哭：“兄弟，咱不干了！饿不死！”他心疼不到二十岁的兄弟。

但其实，他在那个年纪就推着石炭过黄河——一人一辆独轮车去百里地外的淄博山区拉炭，以备家里过冬。那时候的黄河大坝，山一样的高啊，走不动的车夫就一路卖给别人，只有少数几个，大爷这样的倔强汉子，一块也不卖，硬生生地推回家。

孙少平饿极了不丢尊严——课后跑到山背后去找野菜、野花、野果，捡到东西如数交公。这真像中学语文上《论骨气》写的：饿死不食嗟来之食。也像爷爷常给我讲的：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声！

这好像很刚猛。但或许不能说出来的，不能写出来的，更贴近真相……

路遥好友、《最后一个匈奴》作者高建群这样回忆，那个更真实的少年路遥——富家子举着白馍，对路遥说：你趴在地上学狗叫，叫一声，我就给你一块馍！

跟想象的不同，那路遥没有攥起拳头来打，也没有转过身走，而是跪在地上，真就学起了狗！

汪！一块馍！

汪汪！一块馍！

汪汪汪！一块馍！

……

这才是他妈的真相，这才是他妈的生存！

……

因而，兄弟王天乐这样解释路遥成为红卫兵——他就是想知道，“到底馍能不能把人吃够！ 到底肉能不能把人吃够！穿上裤头睡觉到底是个啥感觉！”

因而，高加林、孙少安、少平身上有路遥本人、兄弟的影子，但他本人的经历其实远比他的文学更为跌宕起伏、残酷悲壮——六七岁被亲爹送出门当养子，为了一口馍学狗叫，为了吃块肉参加红卫兵，初恋在得到他让出去的招工指标后甩了他，好几所大学拒收、为了领茅盾文学奖而四处借钱凑路费，为了《平凡的世界》离家三年，在病床上为妻子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问题是，写作非得这么拼吗？

当他得到招工指标，当他进入大学，当他《人生》获得漫天荣誉，当他执掌陕西作协……他有很多机会可以不拼了，可以躺在非农业户口本、著名作家的名头上睡觉了，可以倒上一杯茶，点上一支烟，摊开一张报，一看看一天了……

但每一次，他都选择了继续干，直到死。

为啥？

因为他曾经饿极了，因为他曾经惨极了，因为他不想坠入那个曾经的绝境，他不想他故土上的父老乡亲还是那样绝望而执着的耕作……

小时候，常听爷爷讲一句话：“人，就是干活的营生。”我曾经很不理解，能不就不干多好啊！年岁大了，再回想，才渐渐明白——老一辈是枪炮里偷生的，活下来就是老天爷的赏赐了，敢不勤苦地干吗？！只要肯干，一切就有希望。今年洪涝庄稼绝产了，但枯萎的禾苗也会成为肥料为来年做准备。

我仍然讨厌劳动。

但，人就是干活的营生。草一样生，草一样长，就是我们的宿命，遇到春风总还得可劲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