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夏天已近尾声,燥热在一点点褪去,但那一次次在梦中重现的童年夏天却永不会褪去。
童年的记忆里最清晰记得的人是我的外祖母。她如今已不在世,现已不记得外祖母是具体是哪一天离世的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并非我记性不好,只是我不愿承认我的世界里没有外祖母的这个事实,在梦中,外祖母以健康的身影出现过无数次,她的音容笑貌也一如从前,我如痴如醉地回味着那些美好,不愿醒来。
我小时候生活在外祖父家,那是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风一吹就黄沙四起。村前有条河,应该是黄河的分支,村里的人都是从河里挑水喝,村民们喂的牛马也在河里喝水。夏天,孩子们都在河里游泳,有的孩子水性好,像条泥鳅一样一会钻进水里,一会又钻出来,在岸上看的我好是羡慕。我长大后曾经好长时间想不通,我为什么就不会游泳,还怕水。今天我想通了,那是因为我的外祖父、外祖母怕我出危险,从来不让我下水的结果。如今想来,我的童年承载了两个老人多少的爱、担忧和责任。
小时候我是个被外祖母宠坏的孩子。在那个贫穷的小村子里,我从来没吃过同龄人吃过的窝窝头,从来没穿过被兄弟姐妹穿了多少遍的衣服。和我一同长大的表弟说我是最爱哭鼻子的,一不如意就掉眼泪。每每此时,外祖母就会嗔怪:“这孩子眼泪可真现成!”今天想来才明白,被宠爱的孩子才会撒娇。感谢我的外祖母将满满的爱注入我的童年,让我带着爱,健康快乐地长大。
炎热的夏季,我最喜欢院中那棵芙蓉树。外祖父说是舅舅小时候种下的。在记忆中,每到夏天,它都会枝繁叶茂,满树的花,像从天边飘下的片片红云。风一吹过会有零星的花瓣飘落,像雨,随风而来的是满院的清香。我喜欢坐在树下看花飘落,任它们落在脸上、头上,也落在我的心里。有时候我会跑到树下,仰头看树——什么时候我能长到伸手就够着树上的花呢?院子周围是祖父亲手插下的篱笆,那整齐的篱笆,就像用尺子量了一样,整个院子没有院墙,没有大门,但我从来没有感到不安全。院子的东侧养着一群鸡鹅,外祖父说鹅会看家,还能下蛋,它们的耳朵比狗的灵。童年里,我已经习惯了他们此起彼伏的叫声。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外祖母还将腌好的鸡蛋、鹅蛋给我留着,在他们看来,那是留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了。
一年夏天,我和外祖母从舅家回来,一到家就闻到了香香的肉味。是外祖父将一只鹅杀了犒劳回家的我们,那独特的肉香味在我的鼻尖缭绕了许多年,至今感觉没有任何美味可以超越它。
童年的记忆里,我经常和外婆行走在路上。那时候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家里最高级的交通工具就是外祖父的那辆自行车。外婆是小脚,不会骑车子,无论去哪里,她都会拉着我的手步行。外婆的脚小,却走得快。经常走着走着我就被落在了后面。我就会跑着撵上前面的小脚老太太,我愿意被外祖母拉着手走。只是恍惚间,我越跑越大,外祖母越走越老,蓦然回首间,路上已然没有了她的身影……我的世界从此变得孤独无助。
舅舅毕业后,在城里工作了,住在城里,所以他一直是外祖父、外祖母的骄傲,更是我的榜样。记得从外祖母家到舅舅家很远,外祖母拉着我要走很长的路,有时遇到开拖拉机或者赶马车的,会捎我们一段路。还记得那年夏天外祖母和我从舅舅家回来,经过一个小村子,一个小朋友在玩皮球,恰巧在我经过时,那个皮球滚到了我的脚边,我特别喜欢那个皮球,上面有彩色如虹的花纹,就顺手捡了起来,特别想拿在手里拍一下。那个孩子跑到我跟前,一把就将球抢了过去。外祖母从兜里拿出一个橘子给他,来换那个球给我玩会儿的时间。可那个孩子不要橘子,也不让我拍球。我委屈得哭了,外祖母拉起我就走,边走边愤愤地说:“走,咱回家就买!”于是那个夏天,我拥有了一辈子最难忘的玩具——五彩花纹的小皮球。那个皮球我一直玩了好多年。今天回忆起来,出现在我眼前最清晰的并不是那个皮球,而是外祖母愤然拉着我走的身影。感谢我的外祖母,她让我成长在无忧无虑的爱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喜欢回忆。闭上眼睛,我似乎能看到外祖母篱笆小院周围的牵牛花,正在夏天的清晨盛开着;我似乎看到夏日的中午,小河里挤满了戏水的孩子们,他们像鱼一样在水里游泳;我似乎感受到夏日的黄昏,外祖母的小院炊烟袅袅饭香四溢,夕阳中,似乎又听到外祖母那急切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一切的一切,如此遥远,又如此清晰!
往日的美好给我力量,让我在自己的人生路上一路前行,前面没有了外祖母的脚印,周围却处处是爱的痕迹。带着这份爱继续赶路吧,我愿将这份爱传递给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清爽的凉风吹走了夏天,但吹不去我对夏天的留恋。傍晚时分天晴了,天边的晚霞映红了归家的人们,我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抬头间看到天边的那片云,像极了外祖母的脸,她正冲着我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