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柳杉王

文/路秀华

　　2021年7月初的一天，我陪女儿坐飞机从青岛去福州考试。按照当时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要求，我们登机前下载了闽政通APP。两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长乐机场，我们双脚已经踏上了八闽大地。

　　无论在机场，还是在出租车、宾馆、快餐店、商超，我们接触到的人大部分说普通话；加之如同拷贝般的摩天大楼，这些都跟家乡并无二致，唯一提醒我已经离家乡近三千里地之遥的，是路边那些硕大的榕树，福州因之又称为“榕城”。北方的白杨、柳树、槐树，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路边随便一棵，就几乎把几个店铺遮掩起来。

　　第二天女儿去考试，我在外面等得无聊，在高德地图上搜附近景致，发现离学校不远便是西禅古寺，于是在导航指引下信步找去。古寺兴建于唐咸通八年，即公元867年，为福州五大古寺之一，后来屡经兵燹风雨，经数次重修才有了人们现在看到的模样。

　　从侧门进去，往西不多远便来到了寺南大门。在大门和售票处之间有一个阔大的方庭院，里面东西南北四角各植有一株大榕树，比街上看到的还要苍古宏大，其树冠在空中相连，枝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整个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烈日当头，院里阴暗温润。枝干上垂下无数条须根，随风飘荡，仿佛远古的思绪在跟游客窃窃私语。

　　寺中佛殿、佛堂、佛塔，气象庄严，诸处无不令人心生虔敬。此处不必多说，单说里面的古树更令我流连忘返。很多历史悠久的榕树，还标有种植年代。寺中的荔枝树更是久负盛名，其中一棵种植于宋代。寺中有一湖，沿湖心桥往里走，过半余那里有一株大榕树，一棵树分出好几个枝杈，树冠如硕大的绿色祥云，一部分罩在岸上，一部分罩在湖上，湖上的枝干有些用水泥桩支撑着，远看竟疑为树干生在水里。

　　第二天女儿考试结束，两人商议坐地铁去鼓岭公园游玩。福州地铁报站台有三种语言：普通话、英语、福州话。第一次听福州话感觉很是新奇，但闻其声，莫辩其义，那声音抑扬顿挫，比吴侬软语多了份铿锵，比粤语多了份柔媚，仿佛从三坊七巷榕树浓荫中款款走来的越女明艳的脸庞。

　　位于福州市晋安区宦溪镇的鼓岭，海拔800余米，在19世纪外国传教士陆续来此盖别墅避暑，在20世纪30年代形成规模，鼎盛时期有三百多幢风格各异的别墅。有住宅、教堂、医院、网球场、游泳池、万国公益社、大梦书屋、夏季邮局等，其中万国公益社是中国最早的会所，歌舞厅、化妆室、更衣室等应有尽有，邮局也开中国先河。这些房子因山就势，大多用青黑白不同颜色石头砌成，充满波西米亚异域风情。遥想当年，这里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色人等，欢声笑语，歌舞流觞，一派繁华景象。后来战争频发，别墅的主人渐渐离散，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别墅已经坍塌不见，留下的现在被保管好，经过重新修复，已成为供人们旅游观光的避暑胜地。

　　我们沿着木栈道拾阶往山上攀爬，举目远眺，隔着山谷可见对面山岭上的梯田。山中处处皆景，然而最令我心驰神往的是“柳杉王公园”，硕大的榕树已让我大开眼界，在这里与之相比还有什么树可以称“王”呢？

　　路边标识牌显示我们已经在柳杉王公园附近，我不由得留心观察。山路愈加崎岖陡峭，我和女儿气喘吁吁，走几步歇一歇。前面有一棵树比周围的都粗大高猛，势入云天，是它吗？可没有任何标识，想来不是。继续前行，又有一棵“木秀于林”，树干上又横生出向上的几个枝节，气势奇雄，就在大梦书屋旁边，但要称树王也有些牵强……继续往上攀爬，山回路转，终于看到了书有“柳杉王公园”几个大字的石牌坊，其后是一块巨石，上面刻有柳杉王的介绍：这棵柳杉王已经有1300年的历史，它在根部从中一分为二，两树干又在空中相互缠绕，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所以又称作夫妻树，象征着忠贞的爱情。

　　这时我们早已又饥又渴又热，还要赶下山的大巴。正好有游客经过，我赶紧向他问路，他告诉我沿着石牌坊左手边的小路走，很快就到了。我按他所说，踅到石牌坊左侧，那里果然绿树杂草掩映着一条窄窄的石径，循着它走不多远，眼前豁然开朗，正北面不远处有两块巨石，其间一线缝隙可过人，其上共举一块小石，真是别开生面。再把视线转到西面，这一看简直惊得我目瞪口呆，我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只见一棵高可参天、宽可盈目的大树，其高、远、大超出我想象，因为离得稍远，太阳又有些耀眼，只能看到它的轮廓，渐渐靠近，又被又宽又密实的绿化带遮拦，这时已然不能看到它全貌了。我想用手机记录下它的庞大，横拍不能兼顾其树冠和根部，竖拍拍不到两侧枝叶，昂首录像，它在阳光照射下的身影时明时暗，似雾似霰，如梦如幻。

　　在它面前，福州街头那些遮挡数家店铺的榕树，西禅古寺门内庭院里和湖畔的榕树，都变成了小儿科。我见过北京好几处公园里的古树，经历史的沉淀，苍劲厚重；曲阜孔庙的槐树，庄重肃穆；日照浮来山的千年银杏，祥光瑞霭；而现在这棵矗立在山巅的柳杉王，则奇瑰魔幻。

　　在1300多年漫长岁月中，西禅古寺的暮鼓晨钟，鼓岭上外国传教士的来来去去，人世间的腥风血雨、沧海桑田，还有今天的太平盛世，络绎不绝的游客，柳杉王如一位悟道的智者，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依然泰然自若、默然不语。吴均在《与朱元思书》中写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在柳杉王面前，个人的那些小确幸、小伤感、小忧怅，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作者简介：路秀华，惠民县人，滨州市作协会员。